家裡還是父親單位分的小兩居,六十年代末期建的半筒子樓,廁所和廚房都是公用的,沒有取暖設施,冬天的時候廖媽在客廳裡放了個小煤爐,家裡平時燒水、取暖、熱飯的都用它。
客廳很小卻收拾得非常乾淨,家裡唯一的家電是前年攢錢買的單放機,廖媽細心地織了毛線勾踐了花蓋在上頭,旁邊的盒子裡放著她和弟弟攢錢買的磁帶,整整齊齊地碼在一邊。
家裡空無一人,空蕩蕩地半點聲息也沒有,廖青梅按下單放機,聽著久違的鄧麗君,窩在椅子上愣著神。
幾個小時前她還在陝北的小山村操心著一家子的吃喝拉撒,提防著方壯壯使壞,方母無理打罵……幾個小時候後她居然坐在少女時期的房間不知今夕何夕。
心裡空落落的,從醒來起發生的一切,都像是在做夢一樣,一下子沒有了真實感。
什麼時候昏過去的,廖青梅一點兒也不知道,只知道自己做了個悠長的夢。
在沒有一絲亮光的黑夜裡,她獨自捂著腹部奔跑在去醫院的公路上,又冷又累,小腹處傳來的鈍痛那麼真實,那條路彷彿永遠也沒有盡頭,黑暗裡除了眼淚只有絕望。
眼淚不知不覺爬滿一臉,廖青梅扯著心口的衣服,痛到哭不出聲,她生命裡與她血脈想依的孩子,就在那個黑夜裡失去了。
這是她一輩子永遠不可磨滅的痛!
黑暗又壓抑的夢裡,似乎有人在喊她,廖青梅不敢去聽,可那聲音卻像帶著魔力一般往她耳朵裡灌,在她腦海裡迴盪。
廖青梅!你欠了志誠的,欠了我方家的,你就該做牛做馬還一輩子!來贖你的罪孽!
廖青梅,你敢打壯壯!他是我兒子!
大嫂,我要學費,大嫂,我要娶媳婦,大嫂,我要買房子……
廖青梅,大嫂……
“啊!”廖青梅猛地從夢中驚醒過來,整個人汗津津的,高燒不退的身體熱騰騰地彷彿冒著熱氣。
茫然地看著四面破舊發黃的牆壁,越看越心慌,村裡的衛生院似乎就是這個樣子……
“媽,媽!”廖青梅的心瞬間低落谷底,原來之前發生的都是做夢啊!可惜她沒有好好陪陪廖媽,反而為了方誌誠的事浪費了那麼多的時間!
廖青梅無意識地低喃,聲音低不可聞,本來靠牆眯瞪過去的廖媽卻瞬間驚醒,往前握住閨女的手。
“在呢,在呢!”廖媽輕輕撫過廖青梅汗溼的鬢角,把髮絲往後攏,“難受不?醫生說發了汗就好了,沒事兒啊,媽在這裡呢!”
昨天她出門前人還好好的,結果一下班回家就發現女兒倒地廳裡地上燒得人事不知,送到醫院打針吊水折騰了一整夜。
也就是這一夜,廖青梅整個人都瘦脫了相,原本飽滿的臉頰凹陷下去,廖媽心疼得要命。
廖青梅眼前清晰了一點,轉臉看過去,廖媽的頭髮還是烏黑烏黑的,臉龐還顯得十分年輕,只是眉心兩道深深的褶印,顯露了她焦急擔心。
不是做夢啊!她真的回到了過去,並沒有回到方家去,廖青梅提起的的心悄悄放下,這才感覺到混身像被碾壓過似的,痠疼得厲害。
退了燒就沒有什麼大事,輸完液就可以出院。
廖媽要上班,廖爸特地請了半天假來接她,煤爐被挪到了小房間裡,火燒得很旺很暖和。
暖和得廖青梅特別想哭。
她上輩子對不起很多人,最對不起的是她的父親,她這個不孝女,讓父親傷透了心。
甚至,甚至差點讓他白髮人送黑髮人。
上輩子廖青梅曾尋過一回死,日子實在是太難了,方家給她的精神和體力上的折磨不說,方誌誠的不理解,方壯壯的兩面三刀,還有失去親生孩子的痛苦將她壓垮,她選擇了輕生。
是年近六十的老父親不顧身體,趕到陝北把她罵醒,想將她救出泥潭。
方家!想到方家廖青梅就滿眼恨意。
方家藏起她的身份證件,方家全家以死相逼,方壯壯更是在人前養了一場母惡子孝的好戲……
廖青梅冷笑,她的老父親連“親家”的一口熱水都沒有喝到,就被方家趕出家門,而方誌誠那個時候在哪裡?
不敢再回想下去,廖青梅閉了閉眼晴,努力想將淚水逼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