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暗忖:義父交待,今上比先帝更加的喜怒難測,提醒我服侍時定要更加警慎,這話果然不假,多得我絲毫不敢大意,將皇上說的一字一句都掰碎了揣摩,設想無數可能,否則目下就皇上這一問,我都怕得痴呆了。
又的確就在此日傍晚,蘭庭被帶出囚室,因為皇帝終於要親自盤問他。
皇帝便站在詔獄門前,仰望著這日西天燦爛的霞光,黃袍換了青衣,烏幞替了金冠,彷彿回到了登極權座之前,是那個可以仍和趙逕勿互相調侃的無涯客,但其實彼此都心知肚明,到這一步,他們誰也回不到起初。
“朕的錦衣衛同知,是真不比得先祖時期了,執掌詔獄,竟然對嫌犯如此款待,也難怪安平王的案子審了這些日卻還沒個結論。”皇帝沒有收回觀賞晚霞的目光,唇角稍稍帶著笑意。
蘭庭錯後站著一步,倒是盯著皇帝的小半邊側臉,也笑:“皇上明知臣並沒行為那些罪行,但皇上需要的無非是臣認罪而已。”
“你錯了。”皇帝輕挑眉梢:“我需要的不是你認罪,我需要的是讓你知道只要我下定決心沒什麼辦不到的事,我可以罷了你的相職將你關禁詔獄,我同樣可以還你清白仍然讓你高官厚祿,君臣之間誰還不會有一時口齒了,便是現今,我們仍然可以譜寫明君諍臣的佳話。”
蘭庭也一挑眉:“高官厚祿?皇上是真忘了,為這個臣是一頓飯的代價可都不願付出。”
皇帝終於不再西望,收回目光看向蘭庭。
其實已經有很多年了,他們甚至都再無如此近距離面對面的說過話,寶座是需要和臣子保持距離的,他看多了奏章,最近視力也大受影響,時常坐在龍椅上看底下的臣子都是眉目模糊,但現在他看得清清楚楚,原來時光在趙蘭庭身上同樣停駐
了。
哪怕是身陷囹圄,仍然君子如玉。
“逕勿事事以江山社稷為重,倘若這便是你的初衷和堅持,那麼何不在此時讓一步呢?你願意讓步,我便答應你不再執著即時討伐後金,我甚至可以答應你即刻立大郎為儲,我讓逕勿兼任太子太傅,那麼日後大郎登位,推行的仍是逕勿之政見理念,如此天下可保長治久安,逕勿為了君國,為了萬千百姓,舍不捨得付出代價呢?”
“皇上讓臣這一步,退去何處?”
“逕勿雖與尊夫人恩愛和諧,奈何情深不壽,尊夫人因疾不治。”
“皇上這是意圖效漢武金屋藏嬌?不,恕臣冒典了,漢武金屋藏嬌是予陳氏女皇后正位,只可恨位及權尊卻移情背信,不能與皇上此時意圖類比。皇上是想逼迫臣先行背義之事,以妻室換取榮華富貴,讓內子心如死灰,而皇上說服內子,更姓埋名從此困在深宮悄聲苟活……”
“趙蘭庭,別以為我做不到給予春歸皇后之尊,便是這麼多人曾經見過春歸又如何?我要說只是容貌肖似,誰敢質疑?”
“敢問皇上,既要另立皇后,如何處置現今中宮?中宮無錯,無端廢位,先且不說內子願不願意連累皇后無辜受此劫禍,朝堂之上文武百官是否認同皇上如此荒唐有違明德之舉?君主當以禮法治國,一國之君應身當表率奉行仁德,唯有如此才有基礎使天下清平,社稷安定,天下人也許誰都可以任性,誰都可以一時荒唐,唯寶座之上,九五之尊不能任性荒唐!
是的,皇上是一國之君,無人膽敢治皇上之罪,可何為奸妃誤國?有史以來清君側最終導致紅顏服誅的事例還少麼?屆時皇上確定能保內子平安?皇上若為一己私慾大開殺戒,與尊統這無道暴君有何差別,那麼皇上今日答應臣之條件豈不有如空話?”
“在時月回流之前,春歸也無意與皇后爭權,所以我只需要趙逕勿你讓步,你為了社稷蒼生捨棄春歸……”
“皇上以為逼迫臣退讓,內子便會移情?便甘願委身於卑鄙無恥卻權勢滔天的小人?臣比皇上更加了解內子,內子絕不會苟活。”
“趙蘭庭我不用你跟我說這些大道理,我只需要你給我一個答案,求死還是求活!”
“皇上並不是逼迫臣作抉擇,實則是逼迫內子作抉擇,是為了保臣性命屈辱的生存,還是與臣同生共死雖憾無悔,臣不會讓內子面臨抉擇,所以臣只能逼迫皇上,請君裁決,江山私慾之間,當以何為重!”
“你是說我處死了你趙蘭庭,社稷國祚便會崩潰?!”秦詢冷笑:“趙蘭庭你也太過高估自己了!”
“臣候死,方為解天下蒼生之厄,苟活則如奸佞,於天下是為不公,於先君是為不忠,於妻室是為不義,這便是臣之抉擇。”
蘭庭施一禮,昂然再入詔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