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秀沒能及時走掉,因為他無法迴避這個問題。
若論他的左膀右臂,事實上就是溫驍和鮑文翰,其餘任何人倒戈他都還有餘地掙扎,只有這兩個人萬萬不行。
“有目共睹,鮑都御當然不會同趙都御同流合汙。”鄭秀只能站住步伐。
“好,那麼我便先證鮑都御的罪行了!”蘭庭轉身,笏板舉得筆挺:“皇上,臣有證據,能確鑿都察院左都御史鮑文翰,實乃先帝時大逆罪人廢燕王黨徒!”
這又如一句石破驚天的揭露。
大抵滿殿堂的人,唯一不覺意外的就是鄭秀了,但他當然不期待這個心理準備成為現實,當最終的敗局當真迫在眉睫,即便是鄭秀也再不能輕鬆愉快的面對,他一動不動的看著蘭庭,薄唇緊抿有如刀鋒,不再是那個吊兒郎當將生死置之度外的角色,他已經從戲臺而下。
“趙逕勿,我等著你拿出憑證。”說話的是鮑文翰,他的語氣與心情同樣沉重,他看著已經跪倒在殿堂上的程敏等人,當然不甘自己也成為其中的一員,他這一生幾乎都在拼奪,他親眼目睹了家族的衰亡,父親被押刑場,母親懸樑自盡,兄長死於詔獄,只有他活著卻也受盡了奚落和折辱。
他的少年時代,有如置身昏昧的地獄中,那時他的身邊一個人也沒有,只剩下曾經的未婚妻好容易才送出來的一封安慰他振作的書信,還有供他變賣可供一時花耗的簪釵珠玉,靠著這唯一的支援,他一步步捱過了最為慘淡的歲月,好不容易才爭取到東山復起的機會,他沒有辦法復仇,他也從沒想過復仇,但他渴望權位,因為他懂得只有獲得權位,才不至於任人踐踏和宰割,權場中人具備刀俎之能,才可把弱者懦夫當為魚肉。
今日所得一切,都是他踩著刀尖豁出生死拼奪到手,誰想侵犯,誰將是他鮑文翰的死敵。
“鮑公內眷,便即鮑公續娶之妻果然姓袁麼?鮑公原配方才姓袁,籍居保陽,鮑公何故讓繼室頂原配之名籍?”
“這也算憑證?”鮑文翰冷笑:“是,鮑某承認的確相瞞了內子的名籍,原因無非是內子曾為妾室,將側妾扶正於官員而言畢竟有損風評,所以鮑某才讓內子拜亡妻之父也即鮑某岳丈為義父,代亡妻行孝岳家,這嚴格論來甚至不算違觸律法,趙都御便靠這一點只能稱為爭議的事體,指控鮑某為廢燕餘孽?!”
“鮑都御內眷姓氏已經不能察證,不過曾有名號稱婉娩士,典出大儒郝經曾評東漢文姬,‘婉娩淑女,與士並列’之語,鮑夫人自比蔡琰之才,才取了這一名號。婉娩士曾為廢燕王府寵姬,鮑都御當年若非投誠於廢燕,廢燕如何捨得讓婉娩士予鮑公?”蘭庭還以冷笑。
又隨之轉身,持笏稟告:“皇上,廢燕王待婉娩士與普通姬人不同,自來便不捨讓婉娩士陪宴相見外客,故而當年多少廢燕黨徒雖聞婉娩士美名卻遺憾不能目睹其天人之姿,偶爾廢燕讓婉娩士奏琴樂助興,亦設畫屏隔遮,只令婉娩士坐於畫屏之後,但其琴技有如仙樂,讓多少風流才子
聞之已然神往,故燕王府的婉娩士的豔名一度傳偏京華,這並非密隱之事。”
弘復帝眉頭越發蹙緊了。
固然當年他於慈慶宮中如履薄冰,但竟然也聽聞過他那同父異母的兄弟和婉娩士之間的風流韻事,他甚至還聽說過廢燕的妻弟,因當年與廢燕友如莫逆,所以得幸見過婉娩士的姿容,只遺憾的是相逢恨晚,竟為了不能與婉娩士廝守鬱鬱而終,氣得廢燕之妻族幾乎沒因此事與廢燕反目成仇!
後來婉娩士紅顏薄命,因病香消玉殞,有一種傳言是燕王妃因為妒恨害了婉娩士性命,這傳言弘復帝自覺有幾份真實,因為婉娩士病故後,廢燕一度意欲休妻,後來還是在其生母的干預下不了了之。
但假設婉娩士根本沒死,是被廢燕悄悄讓予鮑文翰,廢燕連自己的妻弟都不捨割愛卻偏對鮑文翰青眼有加,要說鮑文翰不是廢燕的親信心腹簡直難以置信。
“婉娩士原為一揚州商賈自幼教養,因其才貌過人才獻給廢燕牟換利益,那商賈雖然早已家破人亡,但當年上獻給廢燕的歌舞伎可並非婉娩士一人,其中一位小飛燕便即婉娩士的‘姐妹’,入燕王府未久,便被廢燕轉贈黨徒,後那黨徒被廢燕誅連,但小飛燕卻並沒被處死,而是沒為宮妓,至今仍然在世,臣察知廢燕曾經舞伎尚有小飛燕即劉氏倖存,與太子殿下已經盤問過劉氏,並給她看了顧夫人畫像,劉氏一眼認出顧夫人便是曾經名動驚華的婉娩士,若鮑公還想抵賴,臣另有佐證。”
蘭庭完全不給鮑文翰狡辯的機會,從懷中取出一張書帖:“此乃顧夫人當日送給內子的邀帖,出自顧夫人親筆手書,而當年燕王府獲抄,廢燕尚且存留不少婉娩士不少親筆寫下的詩文,皇上大可調閱舊檔取證,與顧夫人筆跡比對!”
書帖立即被太子殿下親自呈予弘復帝。
廢燕因為謀逆事敗,早已身死命消,這起舊案也已然塵封,但抄得的各種書證仍然不曾銷燬,作為修撰國史的憑證,要論來婉娩士的筆書其實與案情本身無關,沒有封存的必要,只不過聖德太后卻自來喜好詩文,當年也是看見婉娩士的文才甚至書法的確不俗,竟也嘆惜這麼一個才女偏偏命運多舛,紅顏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