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坐在羅漢床上,神氣十足地挺著胸膛:“顧氏想必還記得簡娘子的乳母杜嬤嬤吧?”
“雖說與杜嬤嬤不算相熟,不過孫媳記性好,所以還有印象。”
“你承認有印象就好,那想必接下來的事你也狡辯不能了。”老太太把臉轉向蘭庭:“沈氏挑中顧氏當你媳婦時,說的是否顧氏寧死不願委身豪貴,性情貞烈婦德勘彰?為這一件事皇上還申斥了榮國公府的三公子,鄭公子如今還被拘在京中呢!聖德太后與皇后也表彰過顧氏貞烈,所以她雖與咱們家是門不當戶不對,我也不挑剔她的出身。”
老太太說到這裡故意一頓,目光從蘭庭到春歸臉上來回瞍巡,從兩張臉上看見的竟然是如出一輒的雲淡風清,老太太心裡立時便有些窩火。越發是把臉往長裡板,眼往圓裡張,語氣更是拔高激昂幾分:“結果你道怎的?我聽杜嬤嬤說了才知道,原來顧氏壓根就不想拒絕給人做外室,什麼節烈全都是她用來騙人的說法,倒是她的生母還算硬氣,寧死也不肯答應讓女兒為人外妾,逼得顧氏不得不聽從!”
原來老太太先是和簡娘子往來,緊跟著又鬧著要回江家,計劃著讓江家廢盡苦心把杜婆子找了來,結果就是為了捅破這樣一件……無稽的事?
雖說也熟讀過女則內訓,但春歸著實不瞭解她這也算是一則罪名?原本想著和老太太好生理論理論,剛一張口,就觸及了蘭庭的目光。是勸阻的目光。
“欺君之罪,可不能張口就妄加於人。”蘭庭打了個疑似官腔。
老太太這回難得的聽懂了,重重一拍几案:“庭哥兒你要是不信,我連人證都喊來了躊躇園……”
“我並非不信,實則極其相信那位杜嬤嬤一定會證實老太太的話,可又如何?孫兒著實只信孫兄伉儷之言。”蘭庭道。
這話也說得十分的直接坦率了。
老太太找來的奴婢當然是按照老太太的授意行事,蘭庭直接宣告見都懶得見,而且明說用孫寧和簡娘夫妻二人的證言就足夠怦擊杜婆子的說法。
“趙蘭庭,這回我可容不得你……”
“江老太爺和魏國公暗中勾結。”蘭庭稍稍抬起眼瞼,他著實也不認為自己而今需要逼視老太太,在春歸聽來,蘭庭甚至連語氣似乎和平常相比都並沒有一絲變化,就好像在寒喧“今天天氣真好一般”。
“你說什麼?”老太太的怒吼卻有如旱雷拔地而起:“你這是威脅我!”
“前一段兒市坊間流言四起,謠傳太子妃是為皇上私下處死,我有真憑實據,江老太爺正是散佈謠言的人。魏國公獲聖寵,老太太大約覺得江老太爺又有了新的憑靠,不過我有一句忠懇之言,還望老太太千萬相信。”蘭庭甚至起身,持禮。
春歸也連忙起身,持禮。
姿態高低什麼的都不要緊,要緊的是她已經感應到了她家趙修撰身上蓬勃的殺氣,這說明接下來的話絕對不那麼讓老太太愉快的,春歸表示喜聞樂見,那麼虛偽一下就很有意趣了。
“孫兒有的是自信說服魏國公,甚至用微若雞毛之益就能換其棄江老太爺為廢子,老太太或
許不大明白外務,孫兒可以詳細述之……而今時勢,別的什麼人參涉黨爭並不要害,但皇上一旦知道江老太爺仍然賊心不死,為了十殿下的日後,江老太爺也必死無疑。”
老太太完全被這番話給震呆了。
“江老太爺畢竟為老太太兄長,且又眼看風燭殘年,孫兒著實也不願趕盡殺絕,只望老太太能夠體諒孫兒的難處,日後就別再妄圖算計孫兒及內子,否則老太太的計劃尚未達成之前,怕就得連累江老太爺家破人亡了。”
說完這話,眼看著老太太成了只呆若木雞,蘭庭用忽而溫柔的目光示意春歸“媳婦咱們可以撤了”……但在旁圍觀的蘇嬤嬤這回竟然難以容忍了,上前一步昂頭挺胸地佇在蘭庭的跟前。
蘭庭:……
春歸:……
突然心有靈犀,這個老奴終於忍不住要作死的感覺了。
“大爺休要恐怖其辭,老侯爺畢竟是十殿下的外祖父,皇上怎能如此的六親不認……”
蘭庭和春歸:呃。
趙大爺竟然都是呆了一呆後才找回一家之主的感覺,搖著頭嘆無聲:“我呢,著實也不屑於為難奴婢,不過蘇氏你的一再作為著實讓我覺得厭煩了,把你多留,倒是老太太才更不得好了。蘇氏,今日這番事故是你在後主謀吧,你說什麼節烈貞操……蘇氏你有膽量與東方宮令一見否?”
東方宮令……
既然為宮令,春歸自然是有所耳聞的,這位東方宮令據說已經九十有三,然則齒不搖眼不花行走鏗鏘,最關鍵的是她是宮中負責驗身的女官。
也就是說,蘭庭顯然也已經知道了蘇嬤嬤並非完璧之身,且是和誰有姦情的事由。
江家還真是……有這麼大的陰謀居然還搞得漏洞百出啊,春歸無聲感慨。
蘇嬤嬤可不是普通奴婢,她是自梳奴,終生以不嫁為榮,這一類奴婢普遍也會獲得相對普通奴婢而言更高的地位和更佳的名譽,一般而言這類自梳奴是不會被主家發賣,甚至主家獲罪,她們也不會沒為官奴的。
但倘若自梳奴被證為有名無實……
下場當然極其淒涼,而且連她的主人名聲也會受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