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復帝有點尷尬,閃了一閃眉頭:“和嬪的性情著實執拗。”
“和嬪行事自來不會不顧大局。”王太后略一沉吟,決定去當這回說客:“五郎眼看就要離京遊歷,和嬪在宮中也甚孤單,十郎和三郎有別,和嬪對江氏心中並無塊壘,十郎交給和嬪撫教確更讓人放心,只是江氏犯此大罪被處廢位賜死,她是再無資格照享皇子生母的名份,皇上若真為十郎考慮,也不能讓十郎就此擔著罪庶所出的汙疵。”
“是,諍兒日後既由和嬪撫教,理當尊和嬪為生母。”
“安陸侯府江琛父子,皇上可也有了處治決意?”
這一問題卻讓弘復帝沉吟得久了些。
王太后微微一挑眉頭,也不逼問。
“江氏雖自己承認了主謀之罪,但朕心中明白她的企圖,是還想給諍兒留下一脈人勢。不過朕若誅連安陸侯府一門……難免就得將其罪行盡皆公之於眾,包括太師府朱氏那起陳年舊案。”弘復帝長嘆一聲:“朕失察至此,對文正公實懷愧疚,原本也應當重懲皇后,但無論這起舊案的真兇主謀是誰,當年已經還了朱氏清白,且再也不能讓朱氏死而復生……”
“皇上是不想再因舊案懲處皇后。”王太后聽明白了弘復帝的言下之意。
“所以對安陸侯府便將有所寬敕,朕打算,只將江琛奪爵貶為庶民。”
這刑罰相較罪名是極大的寬敕了,但王太后並不打算反對弘復帝的處決,因為弘復帝或許沒有意識到,但王太后卻有察覺,弘復帝不忍將皇后甚至魏國公府處罪,其實已經在考慮廢儲,弘復帝寬敕江琛不是因為和江氏間的情份,而是不忍將後族逼入萬劫不復的境地。
是因夫妻結髮之情,也因父子骨肉之情。
弘復帝對故太子秦諦的愧疚心至今未曾釋闊。
相比於江琛的死活,王太后更加關切的是弘復帝的心結,當然,如果重懲後族、江門而寬敕太孫更加於時局無益。
而這一天,不僅僅是江氏的一敗塗地,慈慶宮裡也同樣風雲慘變人人自危。
因為不僅東宮內侍馮柏濟突然被東廠逮捕,就連太孫都被下令軟禁,訊息很快傳到了坤仁宮,沈皇后手裡的捧爐墜下砸中腳背,她一點也不顧挨的那下悶痛,更加再顧不得像一貫那樣維持扶著婢女顫顫巍巍行走的儀態,稍提了馬面裙運步如飛,甚至遠遠拋下相隨的宮人獨身直闖進乾清宮。
弘復帝料到沈皇后會來。
沒有禮見沒有膝跪沒有帝后君臣間的規範過場,沈皇后手撐在御案前傾了身體,溼紅的眼眶坦露悲憤,但她的唇角顫抖得久了,質問的話卻彷彿問不出口。
“皇后跟我去一趟慈寧宮吧,太孫稍後也將至母后宮裡。”弘復帝垂著眼瞼,滿面疲憊。
他不能再像過去一樣掩庇太孫的罪行,弒害尊親,這是弘復帝的逆鱗,他無法想象倘若這回不是因為王太后自身機警,待那盆虎刺梅吸收芳菲惹的劇毒,導致於他而言雖無生恩卻比生恩更重嫡母慘死於劇毒之下,他該怎麼面對天下臣民面對自己的良知!
“裕兒還是太孫麼?裕兒還是東宮儲君麼?怎麼會有被軟禁於慈慶宮的儲君?就算皇上當年,也沒被先帝逼於如此絕境!”皇后到底還是質問了出來,她搖著頭,撐在御案上的手在劇
烈顫抖,而忍了一路的眼淚也在這時有如決堤:“皇上要廢了裕兒的儲位,就是要把裕兒逼入死路,皇上怎麼對得住諦兒,怎麼對得住我那苦命的孩子!”
“皇后難道不知我當年為何沒被先帝逼於絕境!”弘復帝也拍案而起:“如果不是母后,不是文正公等等忠臣一路護侍扶持,軟禁?我與皇后與諦兒早就死於彭申二婦的逼害中傷,皇后問我怎麼對得住諦兒,怎麼不問秦裕怎麼對得住他的曾祖母,諦兒和裕兒的性命全賴母后所賜,但秦裕做了什麼,他竟然膽敢弒害他的曾祖母!”
“不,裕兒不會,裕兒不會,必有逆徒栽陷!”
“會與不會,皇后還是先聽秦裕的說法吧。”弘復帝已經不想再和皇后爭辯了,他甚至都不想提起皇后串謀江氏行為那樁罪惡,那個時候他分明已經答應了皇后,必定會立長孫為儲,但皇后仍然信不過他,否則怎會藉著萬氏之計謀劃與太師府聯姻?皇后窮盡心思為了東宮擴充人勢,結果呢?長孫左右從此滿布貪婪奸詐的小人,這些人膽敢為了一己私慾罔顧國法,太孫成為如今的模樣,犯下等等罪惡,他有失察之責,皇后同樣難辭其咎。
但這時光只追究錯責有何意義呢?
張太后先一步被請來了慈寧宮,她還並不知道長樂宮鬧出的事故,更沒聽說慈慶宮的險情,對於王太后的忽然“相邀”滿腹疑惑,而被引至正殿,一眼看見那盆虎刺梅竟然被掘出了植土陶盆一株株地攤放在長案上,張太后眼角都張圓了。
“今日上晝惠妃還說慈寧宮賜給她長樂宮一盆虎刺梅反而鬧得她憂愁難安,怎麼這盆景就被毀成了這副光景?”
直到弘復帝、皇后、太孫依次到場,此一謎題才被解開,張太后震骸不已:“宮裡頭哪來如此霸道的劇毒?只要肌膚沾上一點就能導致周身腐潰不治身亡?!”
全然沒有意識到劇毒和她之間的關聯。
“這盆虎刺梅,可是太后送來的慈寧宮?”弘復帝對自家生母的遲鈍儼然大傷腦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