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慈慶宮的召請丹陽子並不憂懼,一副仙風道骨的氣態灑灑落落就應召去了,就算看見太孫正在閉門關窗的一處殿堂裡暴走,他還把拂塵悠悠閒閒地擱在手肘窩裡。只是當聽氣急敗壞的太孫竟然開口相詢如何才能擺脫當前困境,不至於眼睜睜看著多年積累的人勢土崩瓦解時,丹陽子臉上終於才露出幾分惶懼的模樣。
“老道可不懂得朝堂局勢,著實無法替太孫解此憂難啊!”
這個狡詐奸滑的老東西!
太孫想起任往復曾經的提醒——丹陽子謹慎,卻有謹慎的好處,殿下召見丹陽子的事體不可瞞住廠衛耳目,倘若丹陽子露出破綻皇上豈不懷疑太孫?所以太孫若遇險難想向丹陽子請教時,還需得配合道長採用一套萬無一失的說法。
如今與任往復這個高參眼看是無法接觸了,太孫卻實在對於最近湊上前來主動出謀劃策的那人不能毫無保留的信任,鑑於他已然把任往復看作心腹謀臣,且丹陽子又是任往復引薦的“貴人”,太孫以為必須獲得丹陽子的確定後他才能夠痛下決斷。
將一張紙箋移夠丹陽子面前,箋上寫著不知何人的生辰八字。
“道長替孤算上一算,看看此人於孤的日後是否存在妨害?”
丹陽子覺得這才能算是自己的技能範圍之內,先從懷裡掏出三枚銅錢,往案上一連拋了幾回,太孫雖說盯著目不轉眼的看,但自然看不出其中的名堂,後來只盯著丹陽子的神情活像病入膏肓的人盯著好容易請來的神醫聖手。
“殿下近來確然有險患。”
又瞄了一眼生辰八字,閉眼掐指的算了半歇,長嘆一聲:“命格貴重,但妨害幼主。”
就再也不肯多說一字了。
丹陽子走後太孫繼續“暴走”了一陣,終於咬牙跺腳地下定了決心,喚來一個四十左右的宦官:“你說的那些話,是否祖母授意?”
宦官低低垂著馬猴臉,嗓音也壓得極其低沉:“皇后娘娘確然交待了奴婢提醒殿下,娘娘是殿下的嫡親祖母,與殿下可謂禍福共當,娘娘自然不希望殿下有朝一日克承大統之後,仍然因一紙遺令而受控於人,娘娘已經在計謀勸諫皇上收回成命,不過奴婢以為,娘娘的計劃恐怕行不通……為防萬一,殿下還當痛下決斷。”
“孤知道了。”太孫終於在大椅上落座:“你再把你的計劃細細道來。”
丹陽子剛剛離開慈慶宮,就被高得宜親自過來攔了去路,雖說他乃高得宜引薦方才榮獲恩信,不過兩人之間著實卻沒有多麼深厚的交情,高得宜一個字都沒有給予丹陽子提醒,徑直將他帶到了乾清宮。
弘復帝今日並沒有覺得哪裡不適,這回召見為的也不是讓丹陽子替他診疾。
“道長剛去見了太孫?”弘復帝問。
“是。”丹陽子不敢隱瞞,然則神色也並無絲毫慌亂。
“太孫可是體感不適?”
“回稟皇上,殿下不過是焦灼難安,玉體並未染患任何疾症。”
“那太孫因何召見道長?”
“殿下召見貧道,是為卜問。”
丹陽子有問必答,便是把那生辰
八字都複述出來,也如實告知了卜斷的結果。
“道長真能卜斷運數吉凶?”弘復帝緊緊蹙著眉頭。
“貧道自然不敢欺君,然氣運之事,便是卜斷吉凶,亦循天道註定,人力難以轉改,故而殿下將遇的兇險,貧道實在無能助其避解。”
弘復帝相信天道循還,但不信俗人能夠卜斷天機,就像當年他根本不信那個勞什子玉陽真人能夠煉出長生不老的仙丹,助益他的父皇與天同壽一樣,而今他信任丹陽子的醫術,卻也從來不問國運人壽,但他知道太孫將要面臨的兇險究竟是什麼。
一國之君握成拳頭的手在不住顫抖。
“皇上……”高得宜想要勸解,但著實詞窮。
“裕兒知道了,裕兒知道了朕留有遺令,知道了縱便是朕遭不測,他立時就能登極九五,可兵權虎符朕會交給母后節制,他把他曾祖母的生辰八字交給丹陽道長卜斷,他究竟想要做什麼?!”弘復帝抓起鎮紙,這回竟直接摔在了御書房的地面上,發出一聲讓高得宜膽顫心驚的重響。
“察!宜公和陶嘯深替朕嚴察,究竟是誰將此事洩露,究竟是誰利用此事唆使太孫欲行大逆不孝之惡!”
於是廠衛暗探齊動,不多久就有了線索。
“舊歲時太子妃意圖在慈慶宮謀害顧宜人未遂,慈慶宮中的內臣宮人因不少牽涉其中受懲,是以人事調變甚大,最近因著東宮屬官不少獲罪貶革,太孫確然憂急,時常‘安撫’‘分憂’者據察唯有慈慶宮內侍太監馮柏濟,太孫召見丹陽道長之後,也是立即再與馮柏濟密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