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好她的孩子是皇子而非公主,這個世道對於女子而言,更加無常更加艱辛,和嬪不想自己的孩子也被命運所迫,人生不能絲毫隨心所欲,公主雖是金枝玉葉,但受到的禮律拘束比普通閨秀更加嚴格,而無論禮法還是世俗對待男子,總是寬容得多。
五郎漸漸長大,和嬪的心卻在一點點下沉。
她是常來慈寧宮的,王太后的召見不會讓她感覺絲毫壓力,但太后從未詔見她來此聽奉懿旨。
所以此時和嬪才會如此憂心忡忡,她站在梧桐樹下,甚至有種轉身離開的衝動。
但命運早就告訴她,逃避無用,這是她必須面對的戰鬥,而且這場戰鬥必須取勝。
因為這關係到五郎的人生,身為人母,她唯一的願望就是讓她的孩子贏得更多的恣意,她不屑富貴權勢,因為這些只能成為束縛五郎的枷鎖,她放棄這些,只想讓她的孩子贏得幸福快樂,十七年來,她竭盡所有給予五郎溫情與隨性,她眼看著她的孩子成為正直淡泊的人,所以她絕不允許任何人剝奪五郎的自由。
五郎能夠一生安樂,這就是她作為母親的願望。
“娘娘,皇上及太后請娘娘入內。”
聽見宮人的提醒,和嬪終於收回遊離的思緒,她的步伐沉重,踩著那翠蔭之下的一地枯黃,拾階而上,邁檻入殿,行禮、問安、謝坐,和嬪機械一般完成此套過場,她一直低垂眉眼,直到需要她給予回應。
她才抬眸,看向太后,以及一旁的弘復帝。
她起身,膝跪在地:“母后恕妾身,不能聽從懿旨。”
殿堂裡一片沉寂,不僅弘復帝立即蹙緊了眉頭,就連王
太后的神色也攸忽凝重,和嬪卻不屈不撓地維持著跪姿,她沒有著急陳述情由,但卻用這樣的姿態宣稱著她的堅決。
“搴汀,你莫要任性。”是弘復帝在警告,但這警告裡卻帶著嘆息,沒有多麼的嚴厲,倒是太多的無奈和焦灼,他不知道和嬪為什麼會事事違逆他的主張,更不知道和嬪為何變得越來越倔強,他其實很懷念曾經肯為他分憂解難榮辱與共的女子,那個坦率又通情達理的伴侶。母后說和嬪一直未變,但在他看來並不是這樣,和嬪變了,她因過於自我,變得再不肯替他考慮,和嬪從前不是這樣的,弘復帝脫口而出“搴汀”二字,這是和嬪的閨字,他甚至想要懇求面前的女子,真不能回到“搴汀”與“成棣”的時光了?
是的,成棣是他的表字,卻似乎從來沒有人用這二字稱謂過他,只有搴汀,他特許她喚他的表字,她就膽敢這樣稱謂他。
但已經很久了很久了,從殿下到皇上,連搴汀也沒有再稱他的表字。
是因為姚氏麼?那個他其實早已經忘記了容貌的女人?他聽從搴汀的一切主張,將姚氏貶往役所,不曾給姚氏任何名份,公示六宮姚氏雖為三郎生母卻罪不可恕,他不情願卻依然滿足了搴汀的意願,可為什麼她還是變得疏離了,變得冷淡了,多少年來仍然在抱怨他的一時輕信。
就算他們有了五郎這個共同的骨肉,可依然無法回到當初。
“妾身還請皇上收回成命。”
仍然是如此堅定的拒絕,冷肅的眉眼一如她的口吻。
“你,你一定要如此……”弘復帝似乎也極難對和嬪的言行註腳,他抬手撐著額頭,長嘆一聲:“你就算仍舊對朕心存埋怨,可這件事實在不容你任性,朕已經決意,賜婚五郎迎娶晉國公府嫡女……”
“皇上,妾身怎敢對皇上心存埋怨?但妾身為五郎生母,實在不能眼見著……妾身此生唯一願望,只盼五郎能得一生安樂而已,皇上就一定要把五郎置於險惡麼?除非皇上賜死妾身,否則妾身決不從命。”
“這怎麼是朕要把五郎置於險惡?”弘復帝拍案而起,終於是怒不可遏。
他其實不是個易躁易怒的脾性,但和嬪總能成功挑起他的怒氣,他幾乎想要把和嬪一把從地上拽起,質問她為什麼要這樣的倔強任性,可殘餘的理智到底是讓皇帝沒有忘記是在慈寧宮,他不能當著太后的面如此失態,他一趟趟在和嬪面前徘徊,像辯解也像自言自語:“五郎雖未及冠,但二郎、三郎、四郎到他這般年紀時都已經娶了正妃,董氏女出身貴重品貌端方,為五郎王妃是上好的姻緣,這樁婚事就連母后也極贊同,你竟敢說,竟敢說朕是把五郎置於險惡?!你這就是在無理取鬧!你是五郎的生母,竟於他終生大事上如此……搴汀,什麼事朕都可以依著你順著你,只有這件,淄王妃朕已擇定為晉國公府嫡女……”
“聖意既決,妾身領死。”
弘復帝:!!!
“母后,和嬪她這是,和嬪她這是……兒子無能,還望母后能主持公允。”憤怒的弘復帝轉身對王太后長揖。
王太后扶額:“你們兩個,還真是一對冤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