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舅母生來嚴厲的面孔,今天卻能夠顯得十分的和藹可親:“正是因為二姐兒不便出門,三姐兒、四姐兒、五姐兒都願意留在家裡陪她,說是姐妹們相處的時日本就短暫,眼看二姐兒在家的日子就這些了,未來再見就不那麼容易,更該珍惜姐妹閨閣相處時。”
春歸又聽薛姨媽將巴掌一拍:“還是表姐府上的這幾個姑娘,果然不愧書香名門的教養,就像我婆母說的那樣,這才值得真心誠意的求娶。”說完莫名其妙又唉聲嘆氣。
三舅母問道:“好端端的怎麼就煩惱起來?”
“是我婆母,本是好心為族人操持一樁婚事,哪裡知道竟不如人家的意,稍稍起了點爭執,若出一場閒氣來。”薛姨媽說著又嘆了一聲兒。
婦人女眷無論是什麼出身,其實大多數最感興趣的還是這些家長裡短的閒談,這時都微微笑著聽一看就有傾談欲的薛姨媽會貢獻一番什麼樣的談資,二叔祖母也是半靠在玫瑰椅裡笑眯眯的神情,只是悄悄的拍了拍春歸一隻手背,讓她提防著又將迎來一輪攻擊。
“是我家族裡的一個嬸嬸,兒子剛剛進了學,因是家裡的獨苗,族嬸便想著也不用等他考取功名之後再說婚事,功名雖說要緊,傳宗接待更是不能耽擱的事兒,本是族嬸跟我婆婆提了一嘴,請託我婆婆也替她操著心。剛巧的我婆婆就有個老交情,嫁的是書香門第,有個小侄女兒年方及笄,最是知書達禮溫柔賢良,婆婆忙忙的就和族嬸說了,熱心想要撮合這事。”
三舅母又問:“難道說你那族嬸還覺得不滿意?”
“族嬸看了人,起初倒也滿意,我婆婆才和老友正式商量起這事,怎知又有一人作媒,族嬸看了那家女孩兒,竟然就反悔了,說那家女孩兒容貌出挑,家裡人口也簡單,雖說是幼年失怙,但父親在世時也中了舉人,同樣是官紳門戶書香世族。結果我婆母一打聽,才知道那女子竟然只是庶支出身,兄弟姐妹一應俱無,父母亡故後是靠著族人養活,這出身又哪裡比得上我婆母看中那位,人家才是真正的大家閨秀。”
薛姨媽轉過臉對大舅母道:“表姐你道我那族嬸怎麼說?說那庶支的女子出身的確比不上我婆母老友家的孩子,不過勝在是容貌更加出挑,你說這話荒不荒唐?”
大舅母順理成章便接了話:“娶婦求賢,你族嬸確然不該專重相貌。”
在座的官眷無一不是精明人,哪能聽不出來薛姨媽說的這段閒話是對誰含沙射影,又都品咂明白了大舅母的意思,分明就不滿意春歸這唯有相貌拿得出手的甥媳婦,雖說外家舅母滿不滿意的並不格外重要,可被人如此當眾羞辱,女客們也都在觀察新科狀元這位出身低微的娘子如何應對,畢竟交際場上雖得講究個趨利避害,但有的時候身份之外,自己有沒有長袖善舞的本事也有一定作用。
卻見春歸仍是笑眯眯的模樣,神色裡沒有一絲羞慚惱恨,也不知是渾不介意還是壓根沒聽明白人家的言外之意,官眷們的眼睛裡一片此起彼伏的閃爍計量。
薛姨媽見春歸這樣還不肯惱羞成怒,心裡暗暗著急,她日後還想把女兒嫁進朱家,就算表姐只是答應給庶子做媳婦,不過對她家這時的處境
來說也算一門上好的姻緣,但這一切的前提就是必須讓表姐滿意,可要是今日連個破落戶出身的孤女都沒法子激個氣急敗壞貽笑大方,她還拿什麼讓表姐滿意呢?於是薛姨媽這一急,就難免露出惡意來。
“庭哥媳婦且笑不語,竟像不贊成娶婦求賢這一說法的模樣,又或者是誤解了我的意思,我可不是說像你這樣的年輕貌美,就一定沒有其餘的長處。”
春歸就等著讓對手自亂陣腳呢,這時方才露出一點點的驚奇:“姨媽這是繞著彎誇我貌美麼?哎呀,都怪甥媳愚鈍,沒聽出姨媽的好意。”玩笑一般的福禮告謝。
二老太太就越發笑眯眯了,她老人家倒真像是來看熱鬧的模樣。
薛姨媽揮著一記鐵拳過去卻再度掄空,心情更加的焦灼,笑容都有些掛不住了,只馬馬虎虎的浮在臉皮上:“我就是想問問庭哥媳婦,是贊同我那族嬸的想法呢,還是和咱們一樣,聽循的是大家的規矩,禮法的訓條。”這話說完連自己都覺得有些剋意針對,忍不住又再畫蛇添足:“畢竟你未來,總有一日得當軒翥堂的宗婦,對於這類事務總該具有基準判斷。”
“這本是姨媽的家事,甥媳婦可不敢多言。”春歸溫聲細語的說道。
這下子連舅母們帶薛姨媽都摁捺不住集體垮了臉。
總是把什麼賢良淑德、教條規矩掛在嘴上的人,偏偏忘了內訓之中的一條是非休習,長短休爭,從來家醜,不可外聞,閒是閒非,不入我門。
別人家的事,需得著你來評判?大舅母自己也觸犯了教條,至於薛姨媽,把家事外揚早就敗辱了“賢良”的名聲。
現場又是一片此起彼伏的目光閃爍,女客們瞬間意識到太師府的這位長孫媳相當不好惹,多多少少都收起了輕慢之心,正在這時,又聽一陣腳步聲,原來是舒娘子的小團伙終於到場,她們顯然在官眷圈裡盛名不虛,一現身便引起了在座之人更加熱烈的歡迎,但舒娘子依然衝二老太太道了好,並不用二老太太多言,先就說道:“世母怎知我們在尋小顧?還特意遣了僕從告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