湯回那張愁眉苦臉在窗戶外悄悄探出了不少回,看到的仍是正在奮筆疾書的主人,於是越發愁眉苦臉了。剛轉過身,只見門房喬五嬸家的小子又把他的張圓臉蛋也往窗前湊,湯回忙把人拽出七、八步遠,壓著嗓子警告道:“做什麼做什麼,你這耳朵聽不進人話了不成,說了多少回書房重地閒人莫近,要是大爺受到了驚擾,你能擔這罪責?”
圓臉蛋也是連連跺腳:“不是我狗膽包天想要打擾大爺用功,實在是……我娘可是喊人來摧了幾回了,老太太急著喊大爺去商量呢,本是昨日就生的事,聽說大爺去了外頭的文會,便沒來得及知會,今日一大早老太太跟前的蘇嬤嬤可就交待了我娘,都這時辰了,話還沒傳到大爺面前去,讓我怎能不急?”
“是許閣老給大爺出的題目,大爺今日趕著成文交給許閣老過目呢,也是一大早就交待了我無論何事都不許打擾,就連斥園裡大奶奶遣人送來的茶點,我也沒敢往裡頭送,你當我不急呀,再急不也只能等著嗎?”
兩人正急得焦眉灼眼的你瞪我我瞪你,又有一個小子撒腿跑了過來,沒喘勻氣就稟報道:“來了好幾位客人,說都是從汾陽來的,一位姓孫的郎君一位姓華的郎君都說是應大爺邀請來的京城,還有兩位卻道是大奶奶的親友。”
“怎麼就都趕上今日了!”湯回哀嘆一聲,原地轉了幾圈兒倒也能拿主意:“你去看看百草園,大喬想必在那裡倒騰他的藥草呢,這幾位客人不能怠慢,我這兒又一時無法脫身,也唯有大喬能出面先招呼著了,告訴他大爺今日恐怕難以抽身了,先收拾出個客院來,好生安置這幾位郎君,對了,遣人往斥園知會一聲兒,看看大奶奶有沒有別的安排,若有,你再來告訴我。”
眼瞅著那小廝跑出了七、八步,湯回卻又喊住他強調道:“一定不要忘了知會大奶奶,那兩位郎君確然是大奶奶的親友,要大奶奶另有安排,這時候還不便差遣人手,定來告訴我一聲才更便利。”
逼著那小廝又鄭重答應一遍,湯回才揮了揮手示意他快快去辦,又往窗戶裡伸張愁眉苦臉張望一番,這回卻驚動了蘭庭側面看了過來,他頓時立正站好小身板挺得筆直。
蘭庭把筆擱好,又把剛剛寫成的文章檢閱一遍,很滿意的發現一氣呵成後並不需要改動修正,省了再一遍的謄抄,他擱好筆,把背靠在圈椅裡,轉著手腕輕籲口氣,只見湯回已經十分知機的走了進來,只是不敢貿然開腔,一副被事憋得爬耳搔腮的蠢模樣。
“有話就說呀,我寫個文章你還怕我一時沒收回神被一打岔走火入魔不成?”蘭庭覷著自家彷彿越長越傻的書僮,有點忍不住手癢想借那痴呆的腦門敲兩下止癢。
但他從來是個寬大為懷的主人,沒有無端端欺負下人的惡習,尤其是湯回還有間接性呆蠢的病狀,再欺負似乎又有點不忍心。
所以他暫時依然轉動著手腕,聽著湯回終於可以說出口的稟報:“老太太讓人來傳話,說是昨日宴集上二姑娘說話不仔細,衝撞了董姑娘,董姑娘竟然聲稱要上告尊長,老太太的意思,還是咱們先去賠禮更加妥當。”
蘭庭忍不住揉了揉眉頭:“二妹又惹了什麼事,她究竟說了什麼冒犯的話?”
“這……老太太並未向下人交待仔細。”
蘭庭只好站了起身,在往內宅去的途中,又才聽湯回把孫寧、柴生一行抵達京城的事稟報了一遍,心說這小子雖說偶爾呆蠢,關鍵時刻行事還算妥當,遠道而來的客人,需要的是休整一番,倒不用急著面見敘話,且他已有打算是把孫寧、華霄霽留住家中,也知道柴生和莫問也會長留京城,待處理完他那不省心的妹妹惹出的亂子,再為一行人接風不遲。
但蘭庭不過是想著蘭心和董姑娘無非幾句女孩間的口角,到了躊躇園,一聽老太太支支吾吾說了來龍去脈,頓時氣不打一處來,兩眼盯著妹妹看了一陣,才道:“聽劍碧挑唆?”
尋常刁蠻跋扈目中無人的千金大小姐頓時如同受驚的兔子,恨不得整個身體都縮在老太太背後,好半天都囁嚅不出一句完整的話。
“你也別太埋怨心姐兒,她年紀到底還小,原本也是一直和董家姑娘交好,且前一段時日,便是你去汾陽之前,易夫人來我們家走動,表達的也確然是想聯姻的意思……”
“還請祖母慎言。”蘭庭眉頭蹙得更緊:“庭確然有幸能得晉國公的賞識,故而董公也向祖母表達了兩家交好之意,易夫人是奉晉國公之令,也願意讓兩家的女兒結為閨交,方才樂於走動,二妹妹這是一廂情願,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損及董姑娘的德行,祖母若再有不慎之辭,恐怕就是庭百般致歉,也難平息晉國公府受辱之怒了。”
這話直把老太太說得心裡發苦,哪裡是她不警慎了?明明就是晉國公府大有聯姻的意願,易夫人雖然沒有言明,卻也說了晉國公甚至世子爺都對蘭庭讚賞有加的話,高門之間交往,尤其商談婚事,女方家均是這般點到即止,需得等男方主動提出,要不是沈氏在中阻礙,挑唆得江城一直沒有鬆口,這樁婚事早就塵埃落定了!
但老太太明知此時再說這話也沒用處,且蘇嬤嬤又還在一邊直給眼色,也是不讓她舊話重提的意思,老太太只好忍住了心裡直往上泛的藥渣味,可到底還是有些氣悶:“好好好,我慎言就是,今後再也不提還不成?”一下子就忘了還得為孫女向孫子求情的事。
“你跟你嫂嫂可先致歉告錯了?”蘭庭仍盯著蘭心。
得到的是緘默不語的反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