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春歸的擔憂蘭庭卻是一臉不以為然的模樣,而且還像是覺得如此杞人憂天的荒唐事不應該發生,他端著茶水輕呷,挑了半邊眉毛:“你再仔細想想。”
於是春歸便支著下巴努力想想,好一陣才重重一拍額頭:“是了,要大老爺真有這樣的把握,何必走這一趟遊說逕勿再等三年,我這是關心則亂瞎擔憂。”
蘭庭似乎對關心則亂的說法大大滿意,神色總算冰消,笑容裡有了暖意。
“但為何舞蔽之計就一定會因逕勿的應試而落空呢?這其中的關竅我卻怎麼也想不明白了。”春歸成功取悅“上峰”,刨根問底是再沒了絲毫顧忌。
“今上可不是先帝,會容忍科場舞蔽取士不公,登基之初便重懲了收受賄賂舞蔽循私的考官,一口氣革除了數十考生的功名,像龔持政之流固然利慾薰心愛勢貪財,總不至於去拿項上人頭冒險。我想他之所以答應了老太爺的請託敢行舞蔽之事,必定極有把握不會敗露罪行,這大概也是因為朱家大郎也算小有才名,本身又是名門子弟,答卷總不至於錯謬連篇一文不值。”
“對了,狀元可不是會試取中,而是由殿試擇定,殿試不是皇上親自閱卷麼,這還怎麼舞蔽?”春歸忽然想到一個至關重要的疑問。
“殿試雖是由天子主持,但今上一般不會親自決定名次,這也是從諫如流的性情使然,會更多參考讀卷官的建議,尤其會試總裁的意見常常被皇上直接採納。”
“原來如此,我還以為頭甲都是天子欽定呢。”春歸長嘆一聲,有種幻想破滅從此不再崇拜新科狀元的沮喪。
蘭庭失笑道:“太祖當年倒還真欽點過十好幾狀元,也不見得文章見識都是個中翹楚,倘若讀卷官及主考都能公正嚴明,評出的三鼎甲反而更加具備真才實學。”
趙大爺私下裡還是這般辛辣,暗示九五之尊文化水平不見得高的話也敢說,春歸表示歎為觀止。
“當今聖上其實能稱飽學之士,不過帝王之道不限經史策問,尤其對於評審時文的優劣也是不及科舉出身的官員更加精諳,是以聽取諫意而定等第其實更利於取士公正,論來龔持政的風評,那也是有口皆碑,這回若不是大老爺心急火燎露了口風,我也沒想到他甫得皇上信重主考明春會試竟然膽敢舞蔽。”
原來朱大舅竟然是被蘭庭所詐才露痕跡,春歸越發的歎為觀止。
“老太爺和大老爺之所以氣急敗壞,其實都是貪心不足的緣故,他們自以為門中子弟必得新科榜首,怎知我偏不肯退讓。我與幾位殿下皆算同窗,且幼年時還得皇上親口讚譽,今秋桂榜又考中解元,可謂風頭強勁乃會元的大熱人選,要若春榜屈居人下,那麼優勝於我者自然會引眾人矚目,殿試時就算讀卷官盡為龔持政黨羽,有皇上格外關注他們未必膽敢公然舞蔽,又就算他們膽大包天,皇上心中也會存疑,要若再召諸位大學士共同評審,龔持政等罪行便會當場敗露。”
這就是盛名在外的好處,尤其當才華曾經得到一國之君的認可,那麼誰想要待以不公可就得再三掂量了。
春歸總算恍
然大悟:“想來龔持政一聽說逕勿高中解元,必定便打起了退堂鼓,大老爺眼看十拿九穩的事竟然就要落空,怎肯甘心?所以雖然會有敗露的危險,他也打算一試。”
其實絕大多數人若是蘭庭的處境,都會因為舅父所求退讓,畢竟就算三年之後再考也不過弱冠之歲,仍然是前途似錦的大好青年,為此與外家親長鬧得反目成仇彷彿更是件荒謬可笑的事。
但蘭庭對外家的厭惡卻似從骨子裡而生,這其中的因由讓春歸無法憑空猜測,硬是讓她給出推論的話,只能說依稀覺得和朱夫人的過世不無關係。
這也許是他心中無法開釋的死結,根深蒂固的陰鬱在此盤植,這片沼澤足以淹沒血緣親誼,春歸這麼一琢磨忽然覺得不寒而慄,有種再也不想去觸碰這片陰霾的警醒。
但有的人註定遲鈍永遠不知覺醒。
一段談話後,蘭庭和春歸正覺有些疲倦了這類人心陰暗功利紛爭的話題,不約而同盤算著怎麼轉折,無奈天不遂人願,一陣吵鬧聲強行把此話題延續,大聲吵鬧的人正是曹媽媽,她高昴的嗓門裡夾雜著溪谷的小聲勸阻,聽不真切,但春歸完全可以從高昂的嗓門裡推斷出小聲勸阻的內容。
“這還是在太師府,不是你們汾陽顧家,幾個乳臭未乾的小丫頭竟然就敢狐假虎威,斥園什麼時候輪到你們指手劃腳,我是大爺的乳母,要見大爺竟然還得讓你們恩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