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口便提亡母,來人應當和趙蘭庭是親好的關係,看這人的年紀,多半還是趙蘭庭的親長渠出正暗自忖度,怎知就聽一句:“大老爺說得不錯,庭終於考取功名,也算不負先慈教誨。”
大老爺是個什麼稱謂?渠出瞪了瞪眼,疑惑的盯著蘭庭那張平靜的臉。
來人似乎也對蘭庭的稱謂極其不滿,眉頭緊緊蹙起,隔了有一陣兒才開腔,只原本顯得親近的口吻難免多了幾分嚴厲:“舊歲時你外祖父壽辰,特意遣人來請你,你卻聲稱居喪不便赴宴,只送了賀禮與祝帖,父親好不失望,你三舅舅更是忍不住埋怨你失敬於長輩,父親反而責備三弟,怪他不體諒你的難處。你祖父去世,你為孫輩服喪只需一年,早該除服了,怎會自稱居喪而不親自向外祖父道賀?想來應當是你那繼母從中阻撓吧。”
渠出這下險些沒把眼珠子瞪出來。
聽這“官威”的話,難不成是朱夫人的兄長,也就是趙蘭庭的嫡親舅父?!
“祖父過世之前,遺令蘭庭擔當軒翥堂家主之位,故而蘭庭替祖父服喪,當效承重孫之禮。”蘭庭的神色仍然沒有絲毫變化,平平靜靜回應朱大老爺,他仿照承重孫的禮儀,那麼就該為祖父服喪三年。
但蘭庭的父親還在世,他並不是承重孫,世上也鮮少祖父在長子健在的情況下遺令長孫治家的先例,蘭庭該不該仿照承重孫之禮其實誰也說不清楚,也就是說他若想去給外祖父賀壽並不至於承擔對祖父不孝的錯責,結果卻以居喪拒絕,那麼說明什麼呢?
朱大老爺當然想得通其中的關竅,臉色一時間十分陰沉,渠出幾乎以為他就要拍案而起了,但不知為何,這位長輩硬是忍住了一口怒火:“庭兒既然高中了桂榜解元,大喜之事自然要設宴慶賀,不知有沒有定好喜日,父親他可時常惦記著你,到時當然會來道賀。”
“大老爺見諒,庭與家中長輩商量過了,現下要緊的是備考明春的會試,故而並無意宴慶。”蘭庭微微垂面,像是示以歉意,不過就連渠出都看得分明他對於舅父的疏遠和冷淡。
“怎麼?庭兒就要急著參加明春的會試?”朱大老爺似乎急切起來,根本不在意蘭庭是何態度,他把身體微微前傾,一隻手掌下意識的半握成拳:“依庭兒的才華,極有可能三元及第,如今考取解元已經奠定基礎,何不求穩,緩上一屆再應會試?”
“三元及第何等榮耀?小子實在不敢企圖,但因身擔家主的重任,為不負祖父重託以及各位尊長寄望,庭應當爭取早些入仕報效君國。”這回蘭庭表現得十分謙遜,全然沒有在春歸面前豪氣干雲的氣勢,說的也是場面話大道理,字裡言間沒有一點真心。
“依舅舅看來,庭兒還是莫要急於一時……”
“大老爺,庭已經決意參加明春會試。”
渠出清楚的看見朱大舅的憤怒之情幾乎掀翻了臉面,兩撇鬍須都顫了一顫,深吸一口氣才能繼續說話:“我也不和你再饒舌,實說原本聽說你想著參加今年秋闈時就打算勸阻,為的就怕你急於一時中舉後參加明春的會試,後來聽說
你去汾州侍疾,以為你定然趕不上秋闈,也便沒再多事,怎知你竟然趕了回來並且倉促下場……庭兒也知道,你玉表哥三年前中的鄉試,多備考了幾年,也是決意明春下場,為的就是能夠高中狀元,你們是表兄弟,何苦相爭?你緩上一屆再考,倘若朱、趙兩家能夠連拿兩屆狀元,也是一樁美談佳話。”
渠出:……
說了半天,原來是怕趙蘭庭搶了自家兒子的頭籌啊。
“能與朱家大郎同場競試,庭以為才是畢生難得之幸。”蘭庭一口拒絕。
這下子朱大舅的怒火終於再忍不住:“我今日來,奉的是你外祖父之令,讓你下屆再應會試正是你外祖父的意思,你難道要違逆親長?蘭庭,你少負盛名,又為名門之後,日後必定青雲直上錦繡前程,但倘若揹負了不孝不悌的惡名……”
渠出一臉的鄙視:不是說朱家也是詩書大族名滿京城麼?沒想到朱大老爺竟然是這樣一副嘴臉,為了勸退外甥給兒子讓路,竟然像個市井無賴般開口要脅,還要臉不要了!
“令郎鄉試時名落亞魁之後,大老爺緣何篤信令郎必能高中狀元?庭亦有聽聞,老太爺與現任龔尚書有同窗之誼,且龔尚書已經定為會試總裁……庭願與令郎於明春會試公平競考,若不及令郎名次,庭甘拜下風,並不會質疑龔尚書偏向學友長孫。”
渠出“撲哧”一聲笑了出來,忍不住替趙大爺大聲鼓掌,十分崇拜這位不向惡勢力低頭並且有效反擊的英雄氣慨,當然不忘轉臉去瞧朱大舅被反威脅後的嘴臉,只見他終於是拍案而起,伸出根顫抖的食指來衝著外甥的鼻尖,活生生演繹了一番吹鬍子瞪眼的惱羞成怒之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