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庭一貫喜歡經小花園而過這條捷徑回到自己暫住的院落,他已經忙碌了整整三天,都是宿在外衙的書房,這天終於了卻了幾樁手頭的事務,想著趁早回來休息一番,興許還要抽出空來應付一下麥芽糖一樣粘人的趙小六,這孩子最近連尹寄餘都嫉恨上了,上晝時居然鬧著沈夫人要把尹寄餘調回北平,等大哥哥和他回北平之後,再把尹寄餘召來汾州,免得“大哥哥總被尹先生霸佔”。自是未曾如願,竟直奔尹寄餘家眷居住的小院,撒了番潑,把尹小妹給氣得跑來找蘭庭告狀。
對於胡攪蠻纏的趙小六,趙大爺一貫有自己的一套方法約束,聽尹小妹的抱怨只覺失笑,倒並不覺得如何頭疼,往小花園的西角門進來時,腦子裡還琢磨著要怎麼對趙小六小懲大戒才好,怎知剛進了園門,遊廊上沒走幾步,便見一面白牆前,蹲著身埋了頭的女子肩膀抽搐個不停,儼然是在哭泣,卻沒聽見哭腔。
蘭庭只是匆匆一眼,並未認出女子的背影,步伐不由有些躊躇,猜測著興許是哪家的女眷受了些委屈,悄悄面壁發洩呢,他自來了汾州,除了尹小妹以外,鮮少與其餘女眷交道,又一貫沒有隨便憐香惜玉的習慣,深覺自己也無法寬慰一個陌生人,說不定反而會讓人家不自在,就打算繞著反方向兜圈兒,迴避過去這遭。
還沒轉身,就見那女子站了起來。
蘭庭便是一怔,因為這時,他似乎認出了那背影並不陌生,又疑惑自己是否認錯了人。
而春歸之所忽然起立,卻是因為渠出的提醒:“我說,不是我想打擾大奶奶你,可千萬別怪我沒提醒呀,大爺正往這裡來,瞅見你在這兒面壁痛哭,你可得想好個情由,別一著急,只能胡謅是迷迷糊糊撞上了牆,把自己個兒撞哭了。”
春歸這時哪裡顧得上和渠出駁嘴,但還有理智不能把這提醒置之不顧,她也確然不慣用悲痛的面目示人,這也是因為下意識裡,她還並未把蘭庭當作可以交心的伴侶,他們之間可以談笑風生,相互探知著喜惡,卻做不到無話不談,把心裡的傷痕坦露在對方的面前,大多數的人都習慣了隱藏弱點和傷口,春歸也不例外。
所以她急急忙忙著擦拭眼淚、壓抑悲痛,她也知道無法完全掩飾一場哭泣,但她不願讓如此狼狽又或說真實的一面,就這麼對蘭庭坦露。
無關防範,只因生疏。
當春歸轉過身時,雖然仍舊低斂眉眼,蘭庭卻也確信女子正是他新娶未久的妻子。
認知裡那樣堅韌開朗的少女,這時卻像一枝剛被風雨欺凌的芳朵,沒精打彩卻又不肯完全的示弱,垂著面頰躊躇不前,我見猶憐卻還不失倔強。
蘭庭有些微的猶豫,他不知春歸這時願不願意面對他。
因她的模樣,實在不像是在期待安撫,倒像是做了什麼壞事,無意間被他撞見大是沮喪的情狀。
但蘭庭還是靠近了,在他腦子裡尚有猶豫的時候,身體便下意識的做出抉擇。
“怎麼了?”
很簡單的詢問,蘭庭並不認為春歸是受了任何委屈,因為這個女子,在面對如狼似虎的族人威逼時,可都沒有哭哭啼啼,如今在知州府衙的內宅,能讓春歸委屈的人只有沈夫人,但蘭庭可不認為沈夫人有把春歸欺負得默默痛哭的能力。
既無法強顏歡笑,春歸乾脆僵硬著臉,只盡力平和了語態:“午餐時陪夫人用膳,有一道清炒筍丁,那是阿孃從前慣愛烹炒的菜餚,一來是睹菜思人,再者品食時,大覺菜品雖同,滋味卻相去甚遠,越發思悼亡母,午休後行來園中散步,一時剋制不住傷感。”
那語態到後來,依然是忍不住低沉下去,很有些不肯多說的悲惰。
“那……我先回去,輝輝再在園中散一散心?”蘭庭溫言問道,也只得到了悶悶兩下頷首。
當到月亮門前,蘭庭又再回首,只見春歸已經移步花榭內,斜斜倚在美人靠上,又是背對著他,只這樣看來,情緒倒比早前平靜許多。
但願,讓她一人獨自緩解喪母之痛,這樣的安撫更加合適吧。
蘭庭忽然發覺自己面對這樣的情境,竟然如此木訥,想起包括尹寄餘在內損友們,曾經嘲謔他的那些話,又實在懷疑丟下正處悲痛的妻子默默療傷的作法正確與否,因那一刻,他是推己及人了。
只是,春歸終究是女子,小小年紀,便父母早亡,這個世間多少禮法,對於女子是何等苛厲,他一直懂得的,當失去最可信最溫暖的依靠,需要獨自面對一切的女子,再是如何堅韌與豁達,她明媚的笑臉背後,終究還是有彷徨和傷感的吧。
就真的不需要他人的安慰,僅僅只靠自己,就足夠了嗎?
抱著這樣的猶豫,蘭庭顯得有些心事忡忡,徹底把趙小六這熊孩子給拋到九宵雲外了,巧合則是剛進院門,便見宋媽媽拿著一個提盒在幾步之外,一問,蘭庭才知原來一連幾日,春歸都覺倦乏無神,又不肯請醫問診,鬧出麻煩事體,宋媽媽便想著,從前學會的藥膳中,有一道便是補神抗乏的作用,問庫房將食材藥品都調配齊全,準備自己動手烹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