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五官端正,面板麥色,身材也不如年輕人的挺拔,高瘦的個子微微佝僂著,隱約能看出年輕時的龍章鳳姿。
此刻他卻黑瘦,眉宇凝結,眼底泛著濃郁的愁容。
「除了你們幾個,蘇州城所有的染坊工人都被興盛染坊控制,就連你們也是排除萬難才留下來」
他仰面望向蒼天,雙拳攥緊又鬆開,拼命把眼淚逼回去,卻還是從眼角淌下幾滴。
他緩緩屈膝要跪地,突然想起什麼似的,趕緊又站直身體。
眼淚再也忍不住,順著臉頰滑落。
「父親,兒子實在是盡力了,融德染坊怕是……保不住了」
「這十幾年兒子謹遵父親教誨,日日苦練熬漿染色工藝,把祖傳的秘方背了個滾瓜爛熟」
「您放心,就算到黃泉路,兒子也絕不會把秘方傳出去,兒子無愧於柏家的列祖列宗」
工人們驚駭,忙圍上來問發生了什麼?
「東家到底發生何事,您怎麼才回來?」
「是啊,遇到什麼事大家一起想辦法,對了,今兒還有一位客商上門要找您,看起來像外地人」
蘇唸白看了看周圍不是兄弟勝似親兄弟的夥計,拍拍這個,看看那個,依依不捨幾乎要溢位來。
「蘇大人叫我過去交待,說有京城來的大人要來蘇州巡視,要求我一天之內染夠兩千匹絲綢,還必須是最名貴絢麗的茜紅、梔黃、靛藍」
劉大最先變臉色。
「一天兩千匹,還是這三種,就是興盛染坊那麼大也染不出來,何況是咱們,這分明是故意刁難」
「完不成會怎樣?京城大人來巡視,讓興盛染坊上不就行了?幹嘛為難咱一個小小的融德染坊?」
弟兄義憤填膺,人人臉上驚恐氣憤。
「完不成,就要把秘方交出來,否則就把融德染坊拆了,驅逐我離開,永不得再踏入蘇州一步」
蘇唸白飽經滄桑的臉上並沒有太多恐懼,只是悲傷。
「不來就不來,咱們能去的地方多了去,臨安、揚州,此處不留爺自有留爺處,東家,我們都願意跟您走」
民間所有的手藝人都知道,跟著一個好東家能學到的技藝,比任何高工錢都值錢。
銀子只能算家財,技藝學精湛了是能傳家的。
蘇唸白無兒無女無妻無子,他將來勢必要收徒,這些人都會成為他的徒弟。
留下來的兄弟,除了對技藝的熱愛,還有對東家打心眼裡的尊敬,那是手藝人之間的惺惺相惜。
「就是,我們都願意跟您走」
「咱們今天就關門,讓他們自己想辦法去吧」
「京城來的大人跟咱一個小小的染坊有何干系,咱們手藝人憑雙手吃飯,去哪兒都能混口飯吃」
蘇唸白卻緩緩搖頭。
「我父親臨終,說這裡是我的根,我們的技藝只有依託蘇州的絲、蘇州的絹綢才能發揮最大作用」….
他苦澀一笑。
還有一層原因他不可告人。
那就是他的同胞妹妹,當年追隨先皇入宮,被封為柏妃的柏雲繡。
當年蘇州柏家,以織染起家,坐擁二十多家布莊繡坊染坊,連養蠶的地都有上千頃,長工佃戶不計其數。
資產成千上萬,白銀黃金取之不盡用之不竭。
蘇州柏家一方富賈,跺跺腳整個蘇州城都要抖三抖。
雖是商戶,卻連朝廷官府都要給三分顏面,每一任知府上任,第一個來拜訪的必是柏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