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九章:繼室之位(上)
儘管我們努力的照顧著,可是菜菜依然沒能熬過臘月。二十八日的傍晚,看見景四郎從淡路國趕過來,在面前舉行了元服禮,取名吉良景四郎義景,她非常平靜的離開了人世。在她的臉上,沒有任何的恐懼,也沒有任何的不甘,只有凝固的靜謐和安詳,彷彿就是深秋時分,按照四時之序從枝頭自然飄零的落葉,然後隨流水一同逝往不知何處的遠方。
我和信景早有預料,雖然心中哀痛,卻沒有像侍nv們那樣垂淚啜泣,維持著一家之主的莊肅和威嚴。但是剛元服的義景卻忍不住大哭起來,還把矛頭指向了作為兄長的信景。
“你是怎麼照顧母親的!為什麼一個多月,就生了這樣的事情!”他當著滿屋的侍nv,大聲向信景質問道。
我理解義景的悲傷。作為嫡次,他和菜菜的感情遠過信景,也肯定是過了和我的感情。我自然是不必說,為了維繫信長的信任,很長時間內都把他和菜菜丟在三重城,後來為了穩定東瀨戶內海,又把他丟到州本城,相聚的年月可謂是屈指可數;而信景作為嫡,從小就被家臣們寄予厚望,作為下任家督教導和侍奉著,和母親菜菜之間,反而有些疏遠,也不如作為弟弟的義景親密。這是戰國時代家族中常有的事情,有些時候,還因此而引起了家中的紛爭。極端的織田信長、伊達政等,甚至受到自家母親的厭惡,並且親手殺死了被母親鍾愛、試圖奪取家業的弟弟。
但菜菜不是這麼心思狹隘的母親,從沒有因為自己的偏愛而影響家中的政務。信景也不是那麼冷血的兄長,他面對義景的指責,依然面容沉靜肅穆,沒有任何生氣的跡象。
結果還是我聽不過去,替他打抱不平:“景四郎!別1un說話!你兄長在丹波作戰,怎麼能為京都的事情負責?……如果你要追究這件事情,那就指責我好了!”
“是……兒臣失態了!”景四郎悻悻地住了口。
他自然是不敢指責我的。
“南無阿彌多婆耶!哆他伽多耶……”為菜菜誦淨土往生密咒守靈的天海提高了聲音,提醒我們保持肅靜。於是我和義景都向他低了低頭,為打擾法事致上歉意。
八十一遍持誦完成後,天海取過我的“五胴切”,放置在菜菜胸口纏著佛珠的手邊,以斬除妨礙往生的魔物,又從侍nv手中取過枕飯、枕團,奉在菜菜的身前,用來供養接引的地藏。完成這一步,逝者就算是能夠順利往生了。然後天海轉過頭來,對義景說道:“阿彌陀佛,義景殿下太過執著了啊!”
“我怎麼執著了?母親大人盛年離世,我不該傷心嗎?”義景含淚說道,偷偷望了我一眼,又加上了一句,“不該……生氣嗎?”
“花開花落,月缺月圓,皆是自然,”天海緩緩的說道,“人也是一樣,有生必有死,生者固然是沒必要忌諱,死者往生極樂,也未必不是幸事……三重殿素來虔誠,有大功德於世間,而且走得非常安詳,顯然是飛昇成佛了。所以,義景殿下實在沒必要如此不捨啊。”
“是這樣嗎?”義景低下頭,準備拿袖抹去眼淚。身邊的侍nv見狀,連忙送上了乾淨的絹帕。
“正是如此……面對過死亡,我們會真正思考自己應該如何去生;因為有死亡,我們會下決心,要在有限的生命中有所成就,”天海的話說得很有哲理,“而且,如果京都的積雪不會消融,高野的霧靄一直瀰漫在天空,將是何等的索然無味……正因為這世上一切都是無常的,所以格外美好啊。”
“謝過大師的教誨。”義景低頭說道,神情也平靜了下來。
“大師這番話,我也深有感觸,”我向天海點了點頭,“關於內的葬儀,同樣也拜託了……我準備在相國寺慈雲院單獨劃出一部分,作為內的菩提寺,名字叫做忘憂院;內的戒名,決定是叫‘忘憂院道秀宗林大姉’。然後,我會令巧匠雕刻一尊如意輪觀音木像,供奉在寺院中作為本尊……大師覺得如何?”
“殿下安排甚善。不過,貧僧有兩個提議,”天海略一思索,繼續說道,“第一,殿下若有時間,我建議殿下也參與木像的雕刻,肯定能夠有所增sè的;第二,忘憂院的菩提寺,不妨向外公開,接受京都町眾的參拜和供奉。”
“這樣合適麼?”我沉yín著,“畢竟只是自家的事情。而且,如意輪觀音像,乃是供親屬寄託哀思,能夠接受大眾的參拜和供奉麼?”
“貧僧先前說了,忘憂院有大功德於世間,已經飛昇成佛,自然是可以接受京都大眾的頂禮膜拜……殿下不妨設想,那些受濟於忘憂院的町眾,是否會忘記她的功德呢?”天海勸道,“而且,忘憂院得到京都的尊崇,也就是吉良家和幾位殿下得到尊崇啊!”
“大師言之有理,”我點了點頭,“那麼我就按照大師的意見來安排。”
……,……
正如天海所言,菜菜去世的訊息傳開後,整個京都上京區的町眾幾乎都被震動了。這一個多月,是菜菜收留了他們,不辭勞苦的為他們安排住處,提供食物、衣物和木材,讓他們得以擺脫飢寒j迫的困境,熬過困難的嚴冬。如今菜菜積勞成疾,不幸故去,他們自然是悲痛萬分。數千人紛紛頭裹黑紗,來到相國寺山én之前,自為菜菜送行。
為此,甚至連朝廷也做出了表示,特地以院殿號下賜於菜菜,並且因重建京都上京區、贊助朝廷經費之功,晉升我擔任朝廷從二位治部卿之職,而菜菜的戒名也改為“忘憂院殿二品大夫人道秀宗林大姉”,簡稱為忘憂院殿。不過,這是在公家和武家層面上的敬稱,私底下,由於她的葬儀跨越了天正、永貞兩個元號,京都的町眾們都直接稱她為“天正夫人”。這個冠以年號的稱謂,比戒名要簡單得多,分量卻是重,彷彿她就代表了剛剛過去的天正年代一般。
“你聽到了嗎?你的這番功德,已經得到了民眾和朝廷的承認呢。”我身著黑sè禮服,坐在忘憂院的本堂內,望著供奉的如意輪觀音,喃喃自語的說道。
如意輪觀音依然閉著眼睛,作沉思之狀,臉上安詳之極,一如菜菜臨終前的樣。
這尊木像,後期都是由我在琢磨。或許是印象太過深刻吧,雖然我的雕工不是很好,手中的刻刀卻有如神助一般,非常自然的將她的那副神態刻畫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