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坐在飛機左眩窗的旁邊。天氣很好,窗外的遠處飄著一片片的絮狀白雲,白雲下面是蔚藍的大海。按照航班時間,再過一個半小時左右,飛機就將在日本大阪的關西國際機場降落了。
在這趟航班上,和我同行的還有十二個人,但是除了領隊的陳阿姨,其他人我誰也不認識。我們這一行人,是以“友好城市交流旅遊團”的名義去日本高知市的,預計將逗留兩週時間,團員全部來自蕪湖市文教系統,我是其中唯一的學生。旅遊團的團長就是陳阿姨,在市教委任副主任,和我的母親認識十多年了。而我的這個名額,原本也是母親的,然後母親和陳阿姨說了一聲,把名額讓給了我,於是我就成了旅遊團裡唯一的學生代表。
想起母親,我在心裡嘆了口氣。我的家庭情況有點複雜,父親是蕪湖市小有名氣的企業家,在市政協有個政協委員的頭銜,母親在市職業技術學院任商務日語系主任,並且是我的老師。但問題是,我們並在在同一個家庭。嚴格說來,我算是一個私生子,而母親則曾經是無辜的第三者。我還有一個同父異母的哥哥江海清,一個同母異父的妹妹張含露……因為家裡小有資產,涉及到日後的財產繼承問題,所以我在父親的家庭裡雖然衣食優厚,但總免不了受那位名義上的母親和哥哥明裡暗裡的排擠,親生母親那邊,男主人自然也很不待見我,在兩個家庭中,我都似乎是多餘的人。倒是妹妹和我的關係很好,兩人在外面經常一起玩。這次旅遊的名額,原本我並不想要的,張含露卻勸我說,暑假母親要和她一起,所以不想單獨去,而哥哥在日本高知不是有個朋友嘛,趁著這個機會,也可以聚一聚。
前一個理由,我知道有讓我安心的成份,但後一個理由,卻讓我心裡一動。
反正暑假也沒有什麼安排,連父親那邊的那個家都不想回去,去散散心也好。我這樣想著,就接受母親和妹妹的好意。
我的日本朋友名叫吉良弘,是日本高知市商業學院的學生。高知商業學院和蕪湖職業技術學院是合作學校,上次兩校交流,吉良弘作為學生代表之一來蕪湖,要在我們班裡旁聽
,母親就安排我照顧吉良弘了。那一陣,兩個人相處的很不錯,之後也一直有郵件往來。上飛機之前的那晚,我給吉良弘發了郵件,第二天清早就接到了回覆。在回覆裡,吉良弘說很高興我能去日本,並邀請我去他家小住。不過,旅遊團的住處早安排好了,而且由於是友好城市間具有官方背景的交流合作,還需要隨團參加一些官方安排的活動。另外,我也不願意過多的麻煩朋友,所以只能辜負朋友的盛情了。
航班播報,已經進入日本島上空,兩位空姐開始收拾發放給乘客們閱讀的書報雜誌之類,準備封倉。我閉上眼睛,躺在了坐椅背上。不一會兒,廣播裡提示飛機即將降落,請乘客們繫好安全帶,並務必關掉通訊工具。然後飛機便在人工島上的關西國際機場降落了。我和旅遊團的其他成員們下了飛機,隨著人流出了飛機場。在出口我看見了一面寫著“蕪湖”兩個漢字的木牌,舉著木牌的是一位三十多歲的女性,身著白色套裙裝,想必就是高知市負責接待的工作人員。我跟著旅遊團向她走去,然後驚異的發現吉良弘居然就在那位工作人員的旁邊。
“弘君,你怎麼會在這裡?”
“我是市廳註冊了的義工啊!”吉良弘笑著,“歡迎你和你的同伴們來日本!”
接機的工作人員笑著向吉良弘和我點了點頭,然後和旅遊團的成員一一握手。她的中文不錯,和陳副主任商談了幾句,就帶著眾人回到了機場候機廳。她介紹說,大阪和高知之間沒有直通的鐵路,坐新幹線的話必須倒回到岡山再轉,所以時間會很長,考慮到客人遠來辛苦,所以安排的是直達航班。而吉良弘則一直陪在我身邊。在團裡其他人帶著羨慕的目光中,我小聲的問吉良弘:“作為接待人員,這樣只顧著我一個人,是否會對你的工作帶來困擾?”
“沒關係。其實接待工作只安排了巖崎小姐,而我是專門來接待朋友的,費用也是個人承擔。”吉良弘說。他特意的提高了聲音,讓大家都明白這件事情。
巖崎小姐笑著點了點頭,用中文向眾人解釋了幾句,肯定了吉良弘的說法。然後笑著對吉良弘說:“這位江君的日文很好,兩人很親密,而且你倆姓也很相似。如果不是陳領隊的介紹,我都以為你倆是一門了。”
她這麼一說,我才發現,在日語裡,江和吉良採取訓讀的話,的確非常相似。顯然吉良弘之前也沒注意到,兩人相互瞧了幾眼,不約而同的呵呵笑了起來。
既然這樣,我也沒必要擔心什麼了。而吉良弘則再次提出了回覆郵件中的那個邀請。
“應該有些安排的活動要和大家在一起,所以只好謝謝弘君的好意了。”我說。
“也許能有辦法。”吉良弘並不願輕易放棄,“總之,讓我作海晏君的導遊吧。整個高知縣我都很熟悉的。”
“可以嗎?自由安排行程?”我問道。我以為要一直隨團的。
“當然可以。上次在中國,週末我們不也一起去了黃山嘛!”吉良弘說,“而且我可以作為海晏君的擔保,那樣的話,差不多可以自由活動了。”
我扭頭看了看陳副主任。她向我點了點頭,表示允許。
“那就麻煩了。”我說。對於官方活動啊固定線路啊我也不太感冒。
“那麼我有個建議。我們可以去我鄉下伯父那住。那邊非常漂亮,非常涼爽,就在仁澱川的旁邊。”
“我知道四萬十川。”我說。
吉良弘笑了起來:“是的。四萬十川是日本最清的河流,許多人都知道。但仁澱川也不差啊!”
我攤開巖崎小姐發給旅遊團人手一份的高知縣旅遊地圖,很快找到了仁澱川。吉良弘側過頭來,給我指示自己伯父家的住址方位。
“弘君。”我忽然發現,在仁澱川的下游右岸有座名為“吉良城”的古城堡,我驚異的指給吉良弘看,“這座古城,和弘君的家族有關係嗎?”
“這個啊……怎麼說呢,也許有關係吧。”吉良弘想了想,問我:“對於戰國時代的歷史,海晏君是否瞭解?”
“日本戰國時代?知道一些。”我點了點頭,“高知縣叫做土佐國,守護大名是長宗我部元親……”
“一定是透過光榮的遊戲知道的,”吉良弘說,“平時我也在玩。”
我點頭承認。我的確很喜歡光榮公司的遊戲。
“其實,土佐國有七個大名,或者說是大的豪族,另外還有一條御所。長宗我部家只是其中比較小的一家。至於元親,是戰國末期長宗我部家的家督,不過他的確統一了土佐國。”
“吉良家也是其中一家囉?”
“是的,本城就在吉良城,也叫吉良峰城或者弘岡城。”
“那麼說來,他們是弘君的先祖了?”我問道。好朋友居然是日本戰國時代某個大名的後代,這個認知讓我有點興奮。
“怎麼說呢……吉良家在戰國時代沒有保住家名,之後的譜系並不清楚。而我家的姓氏是在明治時代冠上的,是否他們的後嗣並不確定。不過,我家裡倒是世代相傳著一些東西,那也是我家在明治時代冠上吉良氏的原因。”
“是這樣……”我點了點頭。
“要我說,那有什麼關係呢。過去的事情,誰知道啊!”吉良弘笑了,“要不,我們過幾天就去參觀一下?”
眾人乘短程航班到了高知市。出於對客人的體貼,當天並沒有安排什麼活動,見面儀式推遲到了第二天。之後,吉良弘在市廳給我做了擔保,於是我離開了旅遊團,跟著吉良弘去了他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