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章堂中只有沙沙沙的寫字聲,當張大塊頭在門前張望的時候,就發現沒有一個人回頭張望,和自家半山堂中的情形大相徑庭。於是,雖說對紀九依舊沒有太多好感,但對於這邊學生們的素質,他還是不禁在心中暗自稱羨。
半山堂那群臭小子,哪裡會有被他管這麼服服帖帖的一天……他又不是張琛,也不是朱二,沒那家世,更沒有那橫蠻的本錢!
所以他現在過來,就是想拉人和自己一塊去看熱鬧,免得回頭到了學廳那兒偷窺被發現時,連個陪挨訓的人都沒有。於是,發現站了又站卻沒人理自己,他不得不輕輕咳嗽了一聲。然而,這依舊沒什麼人反應,不得已之下他又咳嗽了幾聲,最後終於討來了一句罵。
“咳什麼咳,你又不是老頭子!”紀九沒好氣地起身大步出來,直接嘿然笑道,“怎麼,是找替死鬼和你一塊去老師那兒打探訊息?有膽子就自己去,拖上別人幹什麼!”
張大塊頭本來就和紀九不對付,此時被人這麼道破來意,他登時火冒三丈。可他扭頭剛走了兩步,卻聽到背後又傳來了紀九那不緊不慢的聲音:“好歹也是齋長,你就說想到什麼事情要請示一下老師不就得了?還非要拉人一塊去,你這膽子也太小了,老師又不會吃你!”
懶得搭理身後這傢伙,張大塊頭乾脆頭也不回地往前走,當來到學廳門外時,他本能地東張西望,想看看阿六在不在,結果老半晌不見人,反倒又被跟在身後的紀九給低低嘲諷了一句:“咱們那位小師孃這兩天不正在女學忙著招生面試嗎?六哥當然要過去照看照看。”
見張大塊頭似乎還不相信,紀九就語重心長地說:“放心,六哥人真的不在。就算人在,好好解釋清楚,他也會放咱們一馬的。”
張大塊頭正要反唇相譏,就只見紀九竟是直接溜到了門邊上側耳傾聽,甚至還扒著門簾的縫隙往內偷看,這下子,他頓時就被這傢伙的無恥給驚呆了。然而,下一刻,他到底也沒忍住,索性佔了另一邊的門縫。可瞪大眼睛看了半天,他卻發現屋子裡兩人連姿勢都沒變過。
張壽坐在書桌後頭的太師椅上,正在那低頭寫什麼東西,至於那個金髮少年,人則是坐在一旁的某張椅子上,正一面專心致志地翻看手中的書,一面在那看不懂似的抓耳撓腮。兩個人全都聚精會神,彷彿壓根沒有注意到他們在外間窺伺。
面對這樣的景象,紀九這種素來刁滑的人還能忍住,而張大塊頭這種本來就沒耐性的,哪裡能忍住?在門口眼睛一眨不眨地看了好一會兒,他只覺得腿痠脖子酸眼睛更酸,一個沒留神,扒在一旁牆上的手多用了點勁,結果……
那當然不可能把牆掰下一塊來,恰恰相反,他整個人一下子失去了平衡,竟是直接朝著門簾摔了過去。一旁的紀九目瞪口呆之下,不由得下意識地伸手撈了一把,結果沒把這大塊頭給扶住不說,整個人甚至也跟著一塊被帶倒了。
於是,當裡頭的張壽聽到動靜抬頭望來的時候,就只見兩個人如同滾地葫蘆一般從門外撞開門簾跌了進來。他甚至不用細想,就明白了這是怎麼一回事。
偷聽不成,反而還把自己摔成了這樣的狼狽樣子,這簡直是兩個活寶啊!
紀九跟著張大塊頭一塊摔進來之後,這才意識到發生了什麼事,要說又羞又氣都是輕的,他恨不得連殺人的心思都有了。好好的在門外偷聽,這個死大塊頭居然能搞出這種鬧劇,這簡直是太丟人現眼了!
站起身的他低頭訥訥難言,結果,連累他陷入此時這尷尬境地的那個大塊頭,竟然在爬起來之後,頗為理直氣壯地說:“老師,你就和這傢伙同處一室,六哥又不在,我們實在是不放心你!這金毛猴子奇奇怪怪的,天知道會不會害了你!”
你不說話沒人把你當啞巴!
紀九隻覺得頭痛欲裂,正想解釋一下自己絕不是和張大塊頭一樣的想法,他就只聽張壽竟是笑了一聲:“只是膚色髮色不同,就信口開河叫人家金毛猴子,你這泱泱大國的伯爵公子氣度在哪呢?再說,你都在門口偷窺了這麼久,沒看到他正在老老實實看書?”
椅子上的金髮少年在聽到那一聲金毛猴子的時候就忍不住抬頭怒瞪,他在船上基本的會話學了不少,還打聽到了一點官制,但學會最多的,還有那些水手互罵時的那些髒話……
也就是船長後來確定要送他進京,於是緊急找了個年輕又腦袋活絡的讀書人教他禮儀和說話,否則他一張口,那精彩紛呈的罵語能把眼下這公子哥擠兌得勃然大怒。
可此時聽到張壽好像在責備對方,他就立刻低下了頭去,哪怕聽到人家是伯爵公子的時候,他也沒太在意。
在船上的時候,他經過一番打探和惡補,已經把這邊的官吏和佛羅倫薩那邊的情況進行了對比——雖然最終得出的結論是沒法比,因為這個東方國度國土遼闊,人口眾多,佛羅倫薩就算把後來佔有的城市比薩等等以及那些飛地算進去,那也差遠了。
所以自己那邊的伯爵侯爵大公爵之類的貴族,和這邊的貴族估計也差著十萬八千里……反正孤身在這邊的他誰都惹不起,這個所謂的伯爵公子就更不用說了。
既然誰都惹不起,那麼他只要聽眼前這位張學士的就好。只要人家願意維護他,其他人罵兩句有什麼關係,能礙著他看書嗎?人家阿基米德在羅馬軍打進來的時候還在計算數學題呢,現如今屠刀也還沒落到他脖子上,他著什麼急!
雖然手頭這書他看了這麼久,最大的體會就是後悔沒早想點辦法掌握拉丁語!要知道,拉丁語一直都號稱是很多種語言的源頭,但是,畢竟和他能夠熟練掌握的義大利語和托斯卡納語有不小的差別。
但這樣的差別是可控的,他有足夠的信心!自學算什麼,從小到大,他都是自學的!
金髮少年一副對別人的指摘不聞不問,穩如泰山的樣子,再加上張壽的責備,張大塊頭頓時覺得自己那蓄力一拳卻打在了棉花上,這下子他頓時連本來只是來打探打探的目的都給忘了。好在他不是一個人來的,他身後還跟著個腦筋九曲十八彎的紀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