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德州往濟南方向的官道,幾乎已經被神色倉皇的趕路百姓填滿,而更多的,則是三五成群盔歪甲斜已經被徹底打散編制的敗兵,悽惶的情緒在人群之中蔓延,躺在板車上的傷兵因為疼痛發出低低的哭號,扶老攜幼的百姓滿心都是絕望和背井離鄉的無奈,這樣的亂世景象,已經許多年沒有在這片土地上出現過了。
其實從白溝河敗退到德州時,大部分朝廷大軍還是維持著編制,有主將帶著,士卒們就知道自己該做什麼,但這種情況在經過德州時被徹底地改變了。
李景隆又一次逃了,將德州拱手送給了燕王朱棣,從各個方向逃回德州的大軍驚恐地發現,原本以為逃回去就能平安的德州已經駐紮了燕王朱棣的軍隊,他們本就是連糧草都沒了的敗兵,如何能敵得過以逸待勞的敵軍?於是大軍的編制便被徹底地打垮,不知多少主將戰死在德州,而那些被打散計程車卒,則是循著李景隆的腳步,繼續地逃往濟南。
這樣的情況並不少見,事實上距離白溝河兵敗已經過去一段日子了,有主將帶著的,現在幾乎都已經先行到了濟南,而沒了主將約束帶領的遊兵散勇們,要麼四處流竄禍害百姓忘了自己的職責,要麼就三五成群地和逃難百姓一起南下。
馬蹄聲響了起來,引起了人群的騷動,百姓和散兵們都回頭望去,當發現不是燕王的軍隊,而是朝廷士卒後,所有人都鬆了口氣,麻木地轉身繼續趕路。
鐵鉉看著這樣的情形,長長地嘆了口氣。
作為朝廷官員,看見朝廷大軍一敗塗地,百姓流離失所,說不悲哀心痛那是不可能的,但話又說回來,悲哀又有什麼用?燕王的大軍,此刻可就緊緊地跟在後頭,兵鋒直指濟南了,江山傾覆,在以前看來是不切實際的一件事情,但眼下卻是實實在在地有了可能!
沒錯,燕王朱棣的大軍拿下德州後,並沒有在德州停留,而是一刻不停地開拔向了濟南,因為燕王現在已經明白,一城一地的得失,對於他來說根本沒什麼用,他要用這次朝廷的兵敗如山倒,讓朝廷大軍再也組織不起如此龐大的攻勢!
之前不追,只是因為戰事剛剛落幕,徐輝祖帶兵斷後,而現在李景隆一退再退,要是再不追狠一些,那就要天予不取反受其咎了!
而且燕王之所以敢這般肆無忌憚地追下來,最大的原因,還是河間三府的望風而降。
太可怕了...人心的變遷就好像在短短一瞬間,之前看起來固若金湯的真定防線,僅僅因為朝廷大軍的敗退,就變得危如累卵。
聽說最先投降燕王朱棣的,是河間府,知府仲鴻文親迎燕王朱棣進城,甚至主動為朱棣牽馬,其餘兩府也沒有進行象徵性的抵抗,甚至沒有絲毫阻攔到燕王大軍南下的腳步,就全境依附,如今的燕王,算是真真正正地坐擁了整個北境,而他的下一個目標,就是佔據了南來北往水陸要衝的濟南。
所以也就不難理解為什麼朱棣一夜之間就好像坐擁了民心,官員們也捨得投降了,因為江山易主,現在看起來是真的有了可能性。
想到此處,看到眼前的亂世景象,鐵鉉的眉頭深深地皺了起來,無奈是有的,但更多的,是對那燕王朱棣的痛恨!
沒錯,在他的眼中,朱棣從來都不是什麼遭受奸臣迫害、被逼靖難的英雄,只是一個攪亂太平盛世、圖謀不軌的亂臣賊子!以他的官職,如果願意在德州易手後投奔燕王,是能有個好前途的,但他卻毅然決然地逃離了德州,因為他的道德觀念使他無法接受朱棣那樣的人成為國家新的主宰。
既然不接受,那就要挺身而出反抗,這是個很簡單的道理。
官道上出現了連綿的敗兵,鐵鉉撥馬上前,攔下了他們:“本官山東參政,鐵鉉!爾等入隊,隨本官南下!”
這種收攏敗兵的事情,他從出了德州就開始做了,這一路下來的成果從鐵鉉身後連綿計程車卒就能看出來,兵力已經堪堪超過一萬,只是敗兵敗兵,軍容如何也不用多說,看起來若是被燕軍隨便一衝,這些士卒又要四散奔逃。
按道理這種事情該由武將來做,而他鐵鉉只是一個文官,但...他不做,又有誰來做呢?
開戰之前,鐵鉉是負責押運糧草的,既然是山東參政,負責的自然是把山東征集來的糧餉運送到德州,事實上他也很盡責,糧餉從來不缺,只可惜他的辛勤工作並不能挽救朝廷戰敗的結局,李景隆白溝河兵敗的時候,鐵鉉還在德州,但當他回過神來,李景隆已經逃往了濟南,他撤退的速度,遠遠比不上那位長腿主帥。
看起來那些被叫到的敗兵也很不理解這位大人的行為,山東參政...一個文官,收攏敗兵做什麼?
難道還想和燕王的大軍打一場?
現在是什麼時候?所謂大廈將傾,獨木難支,所有人的心思都不在打仗上了,而且隨著李景隆的潰敗南逃,沿途各府縣都望風而降燕軍,江山隨時可能易主,大家都開始為自己的前途打算了,眼前這位大人居然還在幹這樣的事情?
這種不理解的目光鐵鉉不是第一次看到了,看起來像是領頭人的敗兵也問了出來:“大人,南下去哪兒?要做什麼?”
“濟南,”鐵鉉開口道,“我們要守衛濟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