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可沒叫你跪。”朱厚照將人扶起來,又指著面前小桌上的一筐奏本,“這些奏疏只有大約一半,剩餘的一半伱不要看了,朝堂上下,內外官場,凡上疏反對清田令者,朕已逐步派人暗中查訪了,有些人並無問題,只是意見不合,或是看不慣你,朕不會在意,你也不要與他們計較了。”
張璁笑笑,還是皇帝寬宏大量,若要換了他。可惜天子不讓他看那一半的奏疏,這麼說來的話,這一半……
“但有些人……”天子的話到這裡也慢了下來。
張璁心頭突突,陛下的意思難道是……?
他略微一抬頭髮現皇帝正看著他,“陛下。”
“你就在此處,花上一點時間看完。不得抄錄、不得攜帶,能記住多少是你的事。出去以後,隻字不提此間之事。”
隻字不提?
“是,微臣明白了。”
朱厚照雙手交叉抱胸,語氣幽幽說道:“朕大約知道你最近都能聽到什麼話。朕也明白,跪到這座宮殿的人,嘴上說的是忠心,但自己心裡真的相信的沒有幾個。不過朕不苛求,不苛求天下之人不顧自己性命的忠君。總是那樣,是朕自己與自己過不去了。”
張璁心中又是大駭,怎麼皇帝什麼都知道!
“朕想與你說的是,這皇帝朕不是隻做兩三天,大明的天下也不會到清田令就再無新策了。過往皇帝那是為了權,人人恐懼,無有犯上者,如此而已。朕也看重權,但權握在手,是為了做事情的。而你呢,還是能做些事情的。”
這段話雖然有些玄奧,不過卻是交心之語。
朱厚照並無打算要殺張璁,這傢伙雖然有缺點,但是如他所說,是個做事的人。
而他和歷代帝王皆有不同,腦子裡多了後世那麼多的資訊,有些決策往往很具有顛覆性,做了過河拆橋的事,後面就不好辦了。
況且,其實他不樂意殺一些能臣,不管是楊一清、王瓊還是張璁、楊廷和,人活著說不定什麼時候能派上用場,死了就只能燒紙錢給他們了。
張璁也是聰明人,他明白的,而且他更加明白,皇帝此番表達就是要讓他繼續忠心做事,不要三心二意,失了聖寵。
其實用人之時,最令朱厚照糾結的,不是旁人說了什麼,他的心意不會因旁人言語而動。怕就怕這個人本身犯了錯誤。比如說張璁真的狂妄以後,犯下不赦之罪,那個時候就難辦了。
到目前為止,他提醒過周尚文約束家人,提前給魏國公口諭也算是一個……
而後,皇帝就在邊上,張璁則大方翻閱起這些給他看的奏疏,越看越氣,要不是在君前,他都要破口大罵了。
既然被天子留了下來,想必這些人都是有些問題的,可他們落在紙上的話都是那麼正義凜然。
朱厚照過程中時常瞧他一眼,見他有時怒目而視也不作奇觀,“說來也是奇怪,聖人千百年才出一個,咱們大明朝倒是厲害,冒出了不少滿口仁義道德的聖人出來。朕不好直接動他們,用你也更加省力,不過既然這些人是有把柄,你便做得漂亮些。”
借刀殺人的話皇帝都直接講,張璁真不知道該說什麼,天子以大道示人,是好是壞,不懼史筆,哪怕是他也算是受了教誨了。
“陛下儘可放心,微臣自認,還不是那等顢頇之人。”
“那你知道怎樣做得漂亮些麼?”朱厚照本來坐著,此時彎腰來問。
張璁回道:“自然是堂堂正正,叫人說不出閒話來。”
“要說你閒話的人,你做得再光明磊落還是會說你閒話,況且你又不是真的毫無私心。”朱厚照彎起嘴角,“朕說做得漂亮,不是給他們看的,是給朕看的,私心之上,再有些公心,這才叫漂亮。”
張璁瞬間明白了,就是不要只殺人,還要顧著正事。
“微臣糊塗,微臣糊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