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時,太陽就像一個火盆炙烤大地。
從河套來的戰馬都顯得疲憊,不過沿途入京,一路上皆是小麥豐收的場景,與前些年相比,這點熱浪之苦倒算不得什麼了。
這幾年趕上好的光景,朝廷之上無人禍亂,尤其是民間牧馬政策的取消,老百姓負擔為之一輕,因而能有這炊煙裊裊的景象。
他這一路人馬送的是河套總督上給皇帝的奏本。
當朱厚照看到的時候,王守仁已經率軍深入大漠,即便信重於他,但沒有最後的結果還是不免有些擔心。
只不過不能叫臣子們看出來。
恰好還真有項大事。
今天,侍從室景暘將正式啟程前往寧波,因為季風的原因,日子已經不能再拖了。到了寧波以後,他將和水師副提督沈光洵一道乘船出海,歷訪各國。
這是官方的出訪,所以每到一個國家,景暘要拜見各國官方首腦,不管是正經的國王還是反叛的將軍,這都沒關係,重要的是傳遞東方大國貿易和和平的聲音。
為此,船隻上會存放絲綢、瓷器、茶葉以及江南最為名貴的棉紡織繡,同樣的少不了白銀和黃金。
如果對方國家願意,那麼景暘還要上呈國書,代皇帝致以問候,同時以雙方元首的名義締結友好通商關係,以便來年擴大兩國間的貿易規模。
如果對方國家不願意,朱厚照給他定的基調是不去管他,人家自己願意與世隔絕,那由他去,鎖個幾十年,以後更落後,更好收拾。
這是自三寶太監下西洋以後,大明再一次組織官方隊伍遠洋,除了拓寬貿易以外,此行還有一個目的,就是要熟悉航路。
而這就與朱厚照接下來的施策有關了。
奉天門外,皇帝為景暘辦了一個盛大的送行儀式,他像漢武帝對待張騫那樣禮敬景暘,因為路途遙遠,要面對各種艱難險阻,甚至能不能活著回來都是一個問題,所以在他成行前,升授其為總理外務部侍郎的詔旨就已經下了。
現在的景暘是大明朝廷正兒八經的外交官員,代表的是皇帝的意志,他的動作就是大明的政策實踐。
朱厚照也知道,這個年代這樣的行程和玩命差不了多少,而和性命相比,官職又算得了什麼,所以說這份禮敬他是真心實意,
“自盤古開天,三皇定國,五帝開疆,我華夏之民聚居於黃河之岸,繁衍於長江之畔,千餘年來,漢民邊界不斷開拓……及至我皇明鼎定天下,始知世界之大,不唯中原大地,而更廣闊萬里……更有諸國林立,臣朱厚照秉承上天之意,祖宗餘志,決意振興漢人雄風……今派遣外務侍郎官景暘遊傳列國,揚我國威,興我邊貿……”
眾臣只以為皇帝只是這樣念一篇詞,替景暘鼓氣。不曾想,皇帝還在踐行詞中加了一句‘官府、民間合力開拓海洋’這樣的話。
雖然只是一個小小的短句,但背後的內涵可不得了。
其實大明是有路引制度的,哪怕在陸地上,人想要隨意移動也不那麼容易,更不要提在海上了。
路引制度是一種控制人員流動的政策,對於穩定社會秩序有過積極作用,但在明朝商品經濟逐漸發達的現在,已經有些阻礙了。
看起來就是辦張證明的事,這是不懂官府裡辦事的道道。
就這麼說,你跑一個衙門是不是得多交一個衙門的供奉?多辦一張證,是不是就是多一張證的價格?哪裡是跑一趟腿這麼簡單的事?
再延伸開來,有可能你跑過去,人家和你說有個什麼什麼前置,比如說,伱先證明你自己是本地人。你說我爹是本地的,那好,你再證明你親爹……是你爹。總之不見銀子,辦法多得很。
各式各樣的政策在層層異化之下幾乎都會變得相當複雜,這是從孃胎裡帶來的死結,很難化解。
當然,隨著封建王朝逐漸腐朽,各種政策都在從現實回到紙上,路引制度也是其中的一種,明朝中後期,這個約束力已經小了很多,甚至還有徐霞客這種地理學家、旅行家。
但大明現在在中興呀!
隨著官僚系統在朱厚照的強力掌控下逐漸恢復活力,其附帶的各項制度自然也就會被翻出來。
這與發展商品經濟背道而馳,朱厚照考慮過哪怕是在江南地區,民間商品經濟發達的地方區域性的進行取消、或是放鬆部分管制,這也可以是一個階段性的目標。
而後他又考慮到,其實整個封建王朝的所有政策制度都是適配和小農經濟的,這一點但凡瞭解過一些政治經濟學的人都會明白。
通俗的解釋來說,就是重農抑商的政治氛圍和政策,再發展一千年也誕生不了自由貿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