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在奉天門外,面對文武百官說起這件事。
他的胳膊搭在龍椅上,拇指與食指相互摩挲著,登基日久,現如今坐在這張椅子上,即便他沒有雷霆之怒,也一樣壓得住這些人。
誰都知道皇帝平靜的面容之下,是聰明、是果決、是強硬、是一張鐵面,
朱厚照是在其他事說完之後,自己主動接上說的,
“近來,朕在追查一件桉子。朕……已知曉朝廷鹽課弊端橫生,隨後不過調了兩淮鹽使進京,有些人便跟慌了神一般,昨夜竟又鬧出了刺客事件,實在是不像話。朕有時候都替你們著急,手段狠,腦袋笨,心還貪,你說你們還有沒有點大明重臣的樣子?”
“隨後轉念又想,這幫人也實在是膽大包天,因為這個兩淮鹽使活著對其有威脅,便要動刀殺人。但其實威脅最大的是朕,是朕要追究鹽課弊端,所以說是不是也要找幾個刺客殺掉朕呢?”
皇帝話語的確平靜。
但話說話,奉天門外轟然一聲,所有文武官員全都跪下!
“陛下息怒!”
“朕不怒。”朱厚照擺擺手,“朕只是覺得此事到了這個關口有些人已經漸漸要失去了理智,原先是輕罪,最後叫自己弄成了死罪,如此豈非得不償失?所以朕今日在這裡提醒,也不是指望你們每句話和朕說的都是實話,但在碰到重要事情的時候,最好誠實一點。”
“臣等謹聽陛下教誨!”
“還有……錦衣衛今日已經追查到了線索。”朱厚照眯了眯眼睛,微微抬頭看天,說道:“祝你們好運。”
從鄒澄入京、顧左下獄,一直到今天皇帝才正式提起鹽課。
這其實也是一個號角,
於是贊成者、反對者接連上疏各自提出奏議,其中尤以戶部尚書韓文的《國用貴乏有由疏》動靜最大。
一來他官位最顯,同時是皇帝親信,他的話某種程度上就是代表了皇帝的意思,
二來他問題說的最為激烈。
他在奏疏說:私鹽之弊,固非一端,而私自煎煮,尤為弊端制之始。其後更是直指佔窩之害,言道“奸人佔中淮鹽,賣窩罔利,使山東、長蘆等鹽別無搭配,積之無用。虧國用,誤邊儲,莫此為甚。”
私鹽的泛濫是直接導致官鹽數量的減少,鹽課自然也就減少。
朱厚照在乾清宮裡都讀了出來,“老庫將窮,無過歲之支,鹽課有目前之弊,邊塞有韃靼之患,從古以來未有公私貴竭如今日之窮者!”
是啊,他這個戶部尚書最清楚,還沒有幾個朝代像大明這樣貧窮呢。
韓貫道到底是讀了一輩子書,認真寫一篇文章還真是頗為辛辣。
到了晚間,錦衣衛透過東廠送來訊息,最終是劉瑾這邊呈遞,
“陛下,目前查出了已有兩位勳臣難逃干係,一個是永康侯徐錡,另外一人乃是南寧伯毛榮。”
“永康侯……”朱厚照嘆息,“便是靖難時徐忠將軍的後人吧?當年的永康侯臨戰奮勇,百夫莫當,出入敵陣,率在眾先,白溝河一戰,太宗皇帝還贊曰:徐忠真壯士也。沒想到百年之後也是滄海桑田,後來再不復先人之勇了。”
話說劉瑾忽然跪了下來,“陛下,此事剛剛開始便已牽涉朝中勳貴,陛下是真的要一一追究嗎?”
朱厚照把韓文的奏疏拿了出來,他已經揣在身上一天了,此時又看了一遍。
“歷嘆古今良吏少,須知天下苦人多。朕是大明天子,看了這樣的奏疏,還有什麼理由不追究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