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瀾聽到此處,略一思索,已然明白,介面道:“混沌境第四層高手返樸歸真,神意相合,混沌與神識化而為一,三毒和尚功力被青龍擊散,神通與心神俱毀,此刻法力雖存十之一二,神識卻已不清楚了……”
袁青松點了點頭,臉上現出追憶之色,輕嘆道:“不錯,魔帝修為冠絕古今,他臂上雙龍自也有通天徹地的神通。三毒和尚雖未直纓其鋒,但他身遭左護法的半截屍首一撞,卻也受了致命之傷,本來他混沌之體,便是三昧真火也無法損其分毫,但他受那青龍一擊,根基盡毀,真元崩散,臨死之際,一身神通消解,居然抵不住區區岩漿的熱力,全身血肉被岩漿燒得不成模樣,連五官也全然化去了……,我們見了他這等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樣,心中驚懼更增,他雖命在頃刻,但混沌境第四層的修為實非我等所能望其項背,便只是餘下一星半點,要滅殺我等也易如反掌,況且他情急拼命,我等自無半點抵擋之能。當時葉兄弟你身在金光之中,已然昏暈過去,而我們五人在金光之外,也是驚懼若死,無法再動上一動。”
葉瀾聽他說到此處,心中念頭一轉,已明白了洪道的死因,當下也長嘆一聲,介面道:“當時諸位可說是已陷入絕境,唯一活命的指望,便是趁著三毒和尚神智不清,將他這一點殘餘功力擊散,以諸位兄長元嬰境的修為,若想一擊奏功,唯有自爆一途,洪大哥,洪大哥他……”說到這裡,聲音就此哽住,不忍再說下去。
袁青松眼中淚花在眼眶中轉了良久,終於緩緩滴下,啞著嗓子道:“當時眾人之中,我與那三毒和尚離得最近,我心中也明白只有自爆才可使餘人脫困,有心上前捨命,心中卻忽生猶豫,葉兄弟,你知道我與秀秀是一對鴛鴦修成的妖身,我鴛鴦一族,生必成對,死亦成雙,夫婦任一人身死,另一人必會追隨而去,我這一死不打緊,卻是連秀秀的命也一起送了,我念起秀秀,身子便如是定在了空中,無法再向前衝出,便在這一瞬之間,猛聽洪兄弟一聲大吼,拖起一道殘影,便朝三毒和尚衝了過去……”
葉瀾聽他說起洪道自爆斃敵,只是輕輕點了點頭,臉上未起一絲波瀾,眾人見他面無表情,雙目茫然,便如是殭屍一般,知他心傷莫瑤之死,受激太過,心神受損,都不自禁地替他擔心。蘇婉一直淚眼婆娑的看著他,這時見他兩眼空洞洞的,便忍不住哭出聲來,拉著他的手道:“葉大哥,你想哭便哭出來吧,哭出來會好受些……”
葉瀾轉過頭來,淡淡地道:“哭出來好受些?好受難受,又有什麼分別?”
蘇婉見他雙目冰冷空曠,不見一絲人氣,不由只覺心中發冷,鬆開他手,向手退了一步,捂臉泣道:“葉大哥,你別這樣,別這樣……”
葉瀾瞧著她哭得梨花帶雨,卻不勸慰,怔忡半晌,忽似想起一事,輕咦一聲,轉頭問袁青松道:“洪大哥以命相搏,便算能一舉斃敵,以洪大哥的修為,自爆餘波必也極猛烈,袁兄與王大哥修為雖比洪大哥為高,但在這等猛烈餘波之下,怕也會受不輕的傷,石大哥初入元嬰境,受了這等猛烈衝擊,性命只怕不保,至於婉兒,更是會被這餘波衝
得魂飛魄散,可你們現下都好端端的,連婉兒也未受半點微傷,這倒是什麼緣故?”
一旁石敬聽他發問,輕嘆一聲,介面道:“說來也是咱們命大,在洪兄弟自爆之時,原本罩在葉兄弟頭上的金光忽地漲大,把咱們四人都納入了金光之中,洪兄弟一頭撞在三毒和尚肚腹之上,兩人一起炸得屍骨無存,但這爆炸餘波撞在金光之上,居然無法撼動這金光分毫,我等身在金光之內,自也未受半點微傷。只可憐洪兄弟,洪兄弟他……”
葉瀾聽了,眼中忽地閃過一絲華彩,猛地抬起頭來,大聲道:“這金光是阿瑤之物,法寶的靈力隨主而生,人在則法寶靈力在,人亡則寶上靈力消,那金光能護住咱們,則當時阿瑤便仍在人世,後來,後來那金光怎麼樣了?”
石敬一愣,臉上現出讚歎之色,恍然道:“原來那金光是莫姑娘之物,那金光……,那金光罩住我等只是一瞬,待得洪兄弟自爆的餘波消散,那金光便一個閃爍,消失得無影無蹤了。我等死裡逃生,都不知是何緣故,當時葉兄弟你已然昏迷不醒,我們怕司空鐸那廝去而復返,不敢在那裡多行耽擱,便帶著兄弟你回了葉香居……”
葉瀾眼中本已升起一股生氣,聽到石敬說到金光消散,這一絲生氣瞬間便也消失無蹤,口中只喃喃道:“金光散了,散了……,人死法寶靈力消,阿瑤被捲入空間旋渦,那金光自然便散了……”
袁青松見他目光又變成一片空洞,便長嘆一聲,伸手從懷中取出一封信,塞到葉瀾手中,輕聲道:“葉兄弟你傷心過度,已昏迷了一天一夜,我們也知洪夫人與洪兄弟情重,但心想她畢竟孩子的娘,洪明山尚在襁褓之中,料來她縱然傷心欲絕,也不會舍明山而去,沒想到她當晚便自斷經脈,隨夫而去了,在她床頭,留有一封書信,上書葉兄弟親啟,我等不便代為檢視,便一直收著,現下葉兄弟既然醒了,便看一看洪夫人這封絕筆,也好知道她的遺志。”
葉瀾朝他手中信箋瞧了一眼,輕聲道:“放下吧……”說罷語聲一頓,抬頭對眾人道:“諸位請先出去,我想靜一靜。”
蘇婉聽他要趕眾人走,眼中露出恐懼神色,想要求他讓自己留下,嘴唇翕動數下,卻終究不敢,只得淚眼朦朧的看著石敬,哀求道:“國師……”
石敬明白她的心意,卻只是長嘆一聲,輕輕搖了搖頭,轉身便行,袁青松面色哀傷,也不停留,朝葉瀾微一拱手,道一聲珍重,飄身出門。
蘇婉滿面憂懼,即不敢走,又不敢留下,不由愣在當地,葉瀾盯著手中信箋,瞧著上面上官沁的絹秀字跡,怔怔出神,過了半晌,又是輕嘆一聲,對蘇婉柔聲道:“婉兒,你也出去!”
他聲音並不甚大,但蘇婉聽了他這輕聲一語,心中縱有百般不願,卻仍不由自主的站起身來,邁步出門,順手輕輕關上了門。
蘇婉出得門來,心中猶如火焚,抬眼見石敬與袁青松並未遠去,只是在院中小亭的石桌旁安坐,不言不動,有如木石。蘇婉見兩人這般模樣,又轉頭朝葉瀾房中瞧去,再回頭時,眼中已滿是怒意,閃身來到小亭之側,朝兩人大聲道:“
葉公子心傷姐姐離去,現下萬念俱灰,說不定便會似上官姐姐一般做下傻事,你們身為兄長,怎地對公子這般不上心,便這般任由他自己留在房中,萬一,萬一……”
說到此處,心中懼意翻湧,便說不下去了。
蘇婉生性靦腆,對旁人說話從來都是柔聲細語,在不相熟的男子之前,更是連話也不說上半句,這時面對石敬這天寧國師,語氣中竟滿是斥責之意,石敬與他甚是相熟,見她忽地如此,倒是微微一怔。他見蘇婉滿面怒容,默然半晌,搖頭嘆道:“洪夫人剛剛殉情而死,葉兄弟對莫姑娘一往情深,咱們便算再傻十倍,也知葉兄弟恐有尋短之意……”
蘇婉聽到此處,怒意更盛,柳眉豎起,指著二人罵道:“你們明知其中兇險,卻還不管不問,這算哪門子的朋友!”
石敬見她戟指怒喝,卻不生氣,只是苦笑一聲道:“便是一個不會半點法力的凡人,只要下定了決心尋短見,那便誰也攔他不住,你盯得住他一時,總不能盯他一世。凡人尚且如此,更遑論修士,咱們便算都忤在葉兄弟面前,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他,他也能當著咱們的面逆轉真元,自毀丹田,衝散自己的三魂七魄,上官姑娘……,哎,上官姑娘便是這般死法。蘇姑娘,非是我等對葉兄弟不關心,只是這番情劫他能不能熬過去,端地只看他自己,我等實在是插不上手,只盼,只盼上官姑娘死前盡的這一份心意能發揮效用,若是不能,那也是葉兄弟的命數……”
蘇婉聽他提及上官沁,不明他話中之意,皺眉喃喃道:“上官姐姐死前盡的心意?你是說那封遺書麼?卻不知上面說了些什麼……”
話說葉瀾待眾人出房,仍是坐在床上,不言不動,也不知過了多久,忽地身子一顫,便如是大夢初醒,低頭看了看手中書信,輕嘆一聲,開啟信封,從中抽出信紙,低頭細觀。那信上字型細瘦,纖弱秀氣,當真是字如其人,信上星星點點,間布淚痕,將許多字跡也洇開了。
只見信上寫得是:葉公子金安,我夫婦身受公子與莫姑娘大恩,粉身難報,若非公子與姑娘相救,我臨盆之日便已殞命,我夫妻二人能多活這許多時日,得與明山孩兒共享天倫,全賴公子與姑娘恩德。我與洪大哥夫妻情深,誓言同生共死,生死不棄,如今外子殞命,小女子錐心泣血,多活一刻便多受一刻的苦楚,心中只盼儘快與外子團聚,只是難捨明山我兒。過往我曾與莫姑娘長談,半真半假之間,曾提及若我夫妻遭逢不測,還請莫姑娘與公子瞧在明山是你二人義子面上,照料他長大成人。當時莫姑娘雖然不願,卻終究是點頭應允了。未曾想我一語言中,不但外子殞命,莫姑娘也沒能回來。公子與莫姑娘心心相印,本是一體,如今明山沒了義母,便只好請公子這義父代莫姑娘完此諾言,將我兒明山養大成人。明山如今尚在襁褓之中,記不得我夫妻二人,待他記事之後,便不會有父母雙亡之苦。還請公子不要告訴他真相,讓他快快樂樂長大,待他成年之後,說或不說,全憑公子心意。小女子來世做牛做馬,定報公子恩德。上官沁頓首百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