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書生快步出了艙室,薛振鍔扭頭便見艙室內有一俏麗女子露出半張臉觀望,瞥見薛振鍔目光,旋即縮了回去。
二人在船工指引下進了空閒艙室,各自找了凳子落座,靜待船隻出行。
過了兩刻,外頭船工呼喝聲中,以長杆驅離碼頭。風帆升起,大船順流朝著神京方向行去。
薛振鍔與妙真說了會子話,便探知此女心思單純,卻戒心不小。談及師父、寺廟,妙真是知無不言;談起出家前種種,卻又閉口不言。
想那曹道人說此女家逢厄事,說不得是犯了官司。
且妙真雖明面氣惱,暗地裡卻沒少偷眼觀量己身,再加上帶髮修行,薛振鍔便知此女出家只是權宜之計,當真是塵緣未了。
薛振鍔不想再招惹,乾脆止了話頭,趺坐養神。待暮色四合,二人正待船工送來飯食,便聽得噗通一聲,隨即有男聲哭喊:“錦鸞,你怎地尋了短見!快來人,我娘子跳水自盡啦!”
外間嘈雜一片,妙真面色糾結,料想應是想要出去觀望一番,卻也知曉此時不該隨意拋頭露面。
薛振鍔卻只不管不顧,略略睜眼便又繼續閉目養神。
妙真忍不住道:“外間有人落水,你不出去瞧瞧?”
薛振鍔只道:“福禍無門、惟人自召。你若想去觀望,自去便是。”
妙真哼哼兩聲,不言語了。
好半晌,外頭嘈雜漸歇,總算有船工送來飯食。妙真出口問詢,那船工只說搭乘的一對夫婦,女子一時想不開投了水。待撈出來卻也救不過來,東家直道晦氣,刻下正耐著性子與那書生商談賠付事宜。
外間書生哭嚎之聲隱約聽聞,妙真唏噓不已,只道那伉儷情深,想著來日得遇良人,嫁做人婦,若自己先走了,也不知良人會不會這般情深。
待那船工走了,妙真低聲誦了一聲佛號,說道:“可憐比翼雙飛的一對良人,如今卻陰陽永隔,只落得個形單影隻。”
薛振鍔睜開眼,胡亂扒著飯食,嗤笑一聲道:“你道那書生是良人,只怕那死去女子心中書生卻是歹人。”
妙真氣惱至極,嗔道:“你這道人慣愛譁眾取寵,我說東,你偏要說西。那書生哭聲做不得假,怎地就是歹人了?”
薛振鍔道:“若那女子當真是想不開而投水,你當我會坐視不理?可惜那女子早已死去多時,貧道卻無活死人、肉白骨之能。”
“啊?你又怎地知曉那女子早已死去?”
薛振鍔一雙筷子比了比雙眼:“師太可曾聽聞道門陰陽眼?貧道不才,恰巧會這一手本事。方才登船之時,貧道就見艙室內有一女子陰魂遊蕩。過了一個時辰又有女子投水,呵,你說這事哪有這般巧的?”
妙真兀自不敢盡信:“怎會如此?若你說的是真,何不揭破那書生面目?”
“師太此言差矣,無憑無據,貧道總不能作法招來那女子陰魂來佐證吧?”
妙真思量一番,說道:“不若靠岸之後徑直告官。既是那書生下的毒手,艙室之內總有蛛絲馬跡殘餘。”
薛振鍔笑道:“這卻不勞師太掛念了。”
“此話怎講?”
薛振鍔隨手一指腳下,說道:“此地為舊時古戰場,煞氣匯聚。那女子便是身死,魂魄一兩日也不會消散。那書生身形虛浮,陽氣衰敗,貧道料定其必遭陰魂所命。卻是不用師太出手了。”
妙真將信將疑,旋即又道:“稀奇,道士不是捉鬼驅妖麼?怎地會放任陰魂索命?”
薛振鍔正色道:“旁的道門不說,我真武一脈只捉殘害無辜的鬼祟。如那並無惡行的妖修,再如此間索命陰魂,卻屬天道。我等真武一脈只靜觀其變,不可隨意插手。”
這般說辭妙真卻是頭回聽聞,見薛振鍔不似作偽,便暫且按下心思。旋即又忐忑起來,生怕那陰魂狂性大發,殘害無辜。
轉眼夜半,妙真白日裡趕了不少路程,刻下手撐香腮,螓首一點一點,卻始終不肯睡去。
艙室內燭火閃爍,薛振鍔突地睜開眼,低聲道:“來了。”
妙真恍然驚醒,只四下觀望,也不知想了什麼,只覺遍體生寒,抱著雙臂寒顫不已。
薛振鍔挑了包袱丟將過去,轉頭看向艙門之外,不片刻便有一聲慘叫傳來。須臾間腳步聲雜亂,拍門聲急促,旋即就有船工驚呼道:“哎呀不好,這馬書生怎地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