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茉是識得夏嬤嬤的,知她乃是宮中女官,此時自不敢託大,側身避了她的禮,含笑道:“夏嬤嬤好,您怎麼這時候過來了?”
今日雖是傅庚給顏府下定之日,夏嬤嬤卻是傅珺身邊的,按說不該來才是。
夏嬤嬤垂眸躬身,態度十分有禮:“回顏姑娘的話,是郡主娘娘叫我來您身邊兒服侍的,往後您便是誥命夫人,一年總要進幾回宮,郡主娘娘便遣了我來陪您先熟悉熟悉宮規宮禮。”
明明是奉了郡主之命來給未來嫡母撐腰的,話卻說得婉轉,十分顧及對方的面子。
顏茉心裡泛起暖意,面上便含了絲笑。
勇毅郡主原該在去年隨夫就任的,不想才離京她便發現有了身孕,逍遙伯孟淵十分心疼愛妻,生怕孕期趕路傷了郡主的身子,當即便折回京城,進宮求來了太后娘娘的恩典,留下郡主在京待產,他自己則單身赴任,卻也沒在外頭耽擱多久,今年開春便趕了回來。
如今郡主娘娘已產下一女,一家三口皆住在逍遙伯府裡,倒恰好能趕上安寧伯大婚。
這般一想,顏茉心裡便有了些羞意,頭也垂了下來。
此時,夏嬤嬤回手又指了指身後數人,恭聲道:“她們幾個是伯爺遣來的,伯爺聽說姑娘前頭的親孃留了大筆嫁妝,因怕姑娘一個人忙不過來,便遣了這幾個人來助著姑娘清點嫁妝、打理進項產業。”
她每說一句話,那一旁的華氏以及杜媽媽等人,面色便要跟著一變,待聽聞那幾個衣著華貴的媽媽丫鬟竟是特意來幫著顏茉清點生母遺產時,華氏的臉色已經可以用慘白來形容了。
顏茉的親生母親尤氏乃是山西富商之女,嫁進來的時候帶了好大一筆嫁妝,後來尤氏孃家出了事兒,漸漸敗落了,尤氏生下顏茉的弟弟後不久亦撒手塵寰,顏家二房便與三房聯手,以顏茉命裡帶煞為由,將年僅六歲的她遣出府去,寄養在尼姑庵裡,直養到了十五歲才回轉。
這近十年的時間,自是足夠他們將尤氏的陪嫁據為己有,顏茉回府後雖也用了不少法子,但無奈長房式微,她的父親走得早,繼母脾氣溫吞,她又有個弟弟要顧著,少不得吃了許多暗虧,幾次婚事皆被這兩房人攪了,目的自是為了不讓她有機會接手尤氏的陪嫁。
可是,這幾房人卻再也不曾想到,這個眼看著就要終老顏府的老姑娘,竟謀得了這樣上好的一門親事,這還不算,這人還沒過門兒呢,夫家的人就欺上門來了。
偏偏這個夫家他們還惹不起,所謂民不與官鬥,那安寧伯是什麼身份?他們顏家又是什麼身份?大山壓至螻蟻眼前,螻蟻還能如何?
那一瞬間,華氏憨厚的肥臉上汗出如漿,兩頰肌肉抖個不停,也顧不得什麼禮儀了,不住地拿帕子擦著汗。
一旁的杜媽媽悄悄踅過去,顫著聲音輕輕地道:“這幾個只是派到後院兒的,二太太是不知道,前頭院子裡也來了幾位管家並幾個侍衛老爺,嚇,那侍衛老爺可是帶著刀子的,說話就要瞪眼,可嚇煞人也。這幾個老爺說是要查顏府的賬,如今二老爺跟三老父正陪著呢,老太太發了狠話,大姑娘的陪嫁,必須得一毫不少地還過去……”
杜媽媽還說了些什麼,華氏已經聽不清了,她只看得見對方的嘴一開一合,周遭的一切都像是蒙了層霧似的,她看不真切,也聽不真切。她唯一能感受到的是自己濁重的呼吸,每一下都像是刀子劃過喉嚨,五臟六腑都跟著疼。
看著華氏那張白了又青、青了又紫的臉,顏茉莫名地覺得歡喜。
這樣的做派手段,倒真是合她的意。
雖說是有些下人的臉面,可是,這顏府又是什麼好所在不成?別說臉面了,便是立時叫二房三房的人全死在她面前,她都不會皺一下眉頭。
果然,有人撐腰的感覺,就是不一樣。
顏茉垂頭望著自己的裙襬,唇角的笑意一絲絲漾了開去,面上的紅雲一直未散,只是,此際瞧來,卻是另一番意味了。
夏嬤嬤無聲地一笑,退了下去,另一個穿著身豆綠蜀錦襖兒的管事媽媽便走上前幾步,穩穩地道:“老奴婆家姓李,伯爺遣老奴服侍姑娘,姑娘便喚老奴李娘子便是。”
她這話說罷,一旁的幾個丫鬟亦上前見禮,那通身的氣派,絕非顏府的下人可比。
顏茉便與她們客氣了幾句,這廂那李娘子便移步上前,湊在顏茉跟前低聲道:“此處有奴婢等在,顏姑娘且去前頭紫藤花堂走一走。”
她這話說得突兀,顏茉心底微驚,旋即便醒悟了過來,頰邊的紅雲倒又深了,也不說話,只向李娘子微微一笑,便步下了水閣。
一旁的華氏等人倒是有心跟過去,叵奈夏嬤嬤與李娘子一左一右往花園門口一站,她們幾個氣勢上早矮下去一截,也只能眼巴巴地瞧著顏茉轉出了院門,一身楝紫的衣裙在風裡翻卷著,很快便沒了蹤影。
紫藤花堂連著前院後宅,早些年顏家闊綽的時候,這裡便是落轎廳,不過,如今的顏府已經沒有這些排場可講了,這花堂便也成了擺設,唯那一架子繞翠攜芳的紫藤花,並不識人間起落窮通,依舊年年垂花落蕊,裝點著這曾經的富貴門楣。
由後花園至紫藤花堂,還需穿過幾道穿堂並兩三房的院子,顏茉走得不算太快,雖一顆心管自“怦怦”地跳著,面上倒無多少異樣,偶爾遇見三兩個下僕,便含笑應付幾句這些人送上的恭維,不消多時,便看見了前頭綠蔭匝地的一間敞軒。
五月的宅院裡,連荒草都生出一片濃綠來,似帶著無限生機,微風拂過,便有草葉的清香撲人口鼻。
她不由停了步子,手撫上胸口,似要讓那顆亂跳的心在這個動作裡安靜下來。
可是,那濃蔭里正浮動著一抹清冷的玄色,宛若翠影下深碧的影子,被風吹著,便露出了那張謫仙般的側顏,兩鬢的白髮映著天光,像翠葉上落的雪,沒來由地,叫她心疼起來。
她怔怔地望著那綠葉裡的人影,剎時間,這熱鬧喧囂的五月光景盡皆消失了,唯有她“撲通,撲通”的心跳聲,攜著這五月的暖風,在天地間流轉不息……(庶庶得正../29/29484/
  庶庶得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