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8章 “奇跡” 無天見小謝難的呆愣,心中笑……
就在小謝的手即將碰到鬱初光的瞬間, 忽聞一聲清脆的碰撞之音,只見鬱初光將手中茶盞放回桌上,抬眼直視無天的雙眸, 說道:“我自四百七十三年前離開仙黨, 便投身調查記者一職。至今揭露過三百七十二起大案,兩黨之中因我落馬的官員少說也有七八千, 至於別的小魚小蝦, 那更是不計其數了。這世上恨不得我出門立即慘遭橫死的人,只怕能從天悅城排到鳳仙郡。我們這一行裡做到這個份上,還有命活著的,都堪稱奇跡。”
說到此處, 她露出一個苦笑,搖搖頭道:“可我不是奇跡,我還活著, 是因為有人在保我。有人覺得雖然我活著是個禍害,但我死了……就會成一個大禍害。”
這些事無天早就心中有數,此刻驗證己見, 只含笑道:“顯而易見。”
鬱初光沒理他這句話, 轉頭看向小謝道:“我沒事,這麼多年我都活過來了,不至於被他一嚇唬就倒。”
不待小謝回答,她又將頭轉回去, 伸手摸摸左腕上三分處, 道:“這是我的保命之道,我死了,這個秘密就保不住;可我要是隨意開口,你認為他們會允許嗎?”
小謝心中雖早已料到這是個雙向制約, 但親耳聽她承認,心中仍是一緊,幾乎條件反射般的化出匕首,抓在手中。
鬱初光的指腹緊緊的貼著左臂柔軟的肌膚,她指尖不由自主的收緊,抓著那裡,好似在顛簸的巨浪中抓住了一葉浮萍。
那是一葉斷了根的浮萍,隨時會被這難以抗拒的災難吞噬。然而他們相伴著在浪中沉浮,在生死之間遊走著,試探著界限。這熟悉的感覺讓她慢慢平靜下來,甚至隱隱生出了幾分快感。
無天沉默片刻,道:“容忍了你這麼久,看起來背後果然是一潭深水。那麼……你是打算一直這樣下去麼?”
鬱初光意有所指道:“制約還是底牌,不過隨時隨勢罷了。”
小謝插言道:“既然如此,不如靜候時機。”
無天聽出她言下之意,轉開話題道:“我既已出關,與贏妖會面是早晚的事情。”小謝聞言,輕輕“啊”了一聲。無天握住她的手,輕聲道:“若非提前出關,尚不知世情至斯,此事是我有負故人所託。鬱夫人,你既如此說,我亦無意強逼於你,但望你果真不負三界良心之名。”
鬱初光聽出他話中強迫之意稍稍消退,面上不禁露出一絲微笑,她容貌不俗,這一笑之下恍如明珠生暈、美玉流光。
小謝長舒了一口氣,松開袖中的匕首,向無天笑道:“你的決定,我不會幹涉,但我要同行。”
無天思忖片刻,自覺以他如今的狀況,若贏妖當真翻臉,實在難以護及小謝周全,搖搖頭道:“不必了。”
小謝道:“我要同行。”她見無天還要拒絕,說道:“你畢竟剛剛出關,對世情瞭解有限,萬一贏妖找出一堆藉口,你要如何分辨真假?”
無天有心請鬱初光代替小謝陪同前往,但他心知這主意是決計不能在小謝面前說,故而閉口不言。小謝卻只以為他被自己說中,自作主張道:“我同你去。”無天皺眉不言。
鬱初光見他方才目光在自己身上停了片刻,道:“不必擔憂,我的社評已經寫的差不多了,只要發出去,國府應當會感到壓力。咱們雙管齊下,兩面開花。你們與贏妖會面之事,我也會一力跟進。”
小謝道:“這麼要緊的事,我不信國府不會向報紙施壓,《明報》會讓你發嗎?”鬱初光道:“我會爭取,你就不必操心了。三界間也不是隻有他《明報》一家報紙。”無天道:“不錯,妖黨出了這麼大的事情,仙黨一定樂於接受這樣的……咦?”
小謝聽到此處,心中也是一動,兩人目光在半空中交彙,頓時疑上心頭——妖黨出了這麼大的事情,為何仙黨到現在毫無動靜?兩人想到這點,一齊去看鬱初光,卻見她嘴角掛著冷笑,端起茶盞將殘茶一飲而盡。
小謝若有所思,站起身來道:“既是如此,你且在家安心寫稿子,東街的事情交給我和無天,我就不信我能說動陪審團,會說服不了那些客棧。”
無天聞言想起二人初遇時的情形不禁莞爾。小謝與他相識多日,卻是少見他這般不作矯飾的笑意,只覺春風拂面冰雪消融,心中生出幾分懵懂的赧意,只是不知他因何而笑。無天見小謝難的呆愣,心中笑意更甚,越發不去提醒她,他們的相遇就起源於她說服不了客棧收留她。
白鳳兒一邊等候著東街各位客棧老闆的答複,一邊和厲雲一起勉力安撫著人群中不時傳出的騷動之聲,平生第一次敬佩起自己十分看不上的那個小訟師。
無家可歸的人群圍擠在東街之外,像蓄勢待發的野獸,無聲的注視著東街一間連著一間的客棧。
街內,客商和夥計躲在門窗後,緊張的窺探著人群的一舉一動。客棧老闆們仍然聚集在一間上房中,爭辯著要不要允許城西人暫時入住。
內外分界的地方,巡街捕快將手按在巡街棍上,緊張地注視著街外之人。
隨著太陽逐漸升高,不安的氣氛也越加的膨脹,只需要一把火,就能把整個東街炸飛。
就在白鳳兒的不安到達頂端的時候,人群中忽然分出一條羊腸小道,那個叫她萬分不喜的小訟師穿過人群,到了東西兩街的交界之處,向她和厲雲笑了一下。
白鳳兒的不自在的笑容擠到半途,小謝已經回過頭去,掏出錢袋放在楚玫手中,向她吩咐道:“你去買些吃的喝的分給大家,然後去找鬱初光。”
楚玫點了點頭,奮力撥開人群走了出去。小謝沒讓諸人留更多的時間在楚玫身上,她平地拔起一座一尺見方、兩尺來高的小臺子,徑直站上了去。
人群在瞬間安靜了下來。他們或多或少聽過這位訟師的大名,更知這位訟師一條利舌不止在官衙大堂之上。
但小謝只是向他們輕輕點頭示意,便轉過身去,背對著人群,向東街說起了話。
“我知道你們在偷偷的看。你們感到危險的迫近,”她回頭看了一下身後的人群,“來自這些失去了家的人的危險,你們認為他們會隨時暴起,沖進東街,佔領所有能容納一席之地的地方。我不得不承認你們的想法是對的。”
白鳳兒蒼白的臉色都因為這句話變綠了,她上前一步,想把那胡言亂語的人抓下來,卻被人一把按住肩膀。
白鳳兒一側頭,不由縮了縮身子,隨即道:“您在做什麼?就任由她這麼刺激眾人不成?”
無天將她拽到一眾面色大變的巡街捕快身前,一伸手攔住眾人,沉聲道:“僵持無益,聽她說下去。”眾捕快中一看似年長之人道:“若是起了沖突……”無天道:“僵持下去,沖突也是早晚的事。”
那捕快道:“此話不錯,但她這般我們不管,一旦有什麼,上頭就要找我們的麻煩了。”他說著,覷著無天,將手中巡街棍橫在胸前,向前走了一步。無天看出他的用意,心下哂然,抬手一揮,將所有捕快定在原地。
白鳳兒阻止不能,怒道:“你知不知道你在幹什麼?你這是違法!”無天道:“你難道看不出來他有心要我這麼做?”他見白鳳兒不答話,便向她解釋道:“他無力阻止,也不願阻止,又怕出事會擔責任,因此做做樣子。現在他動彈不得,將來萬一有人問責,他亦可以說,非是因他失職,實是因被我定住之故。”
白鳳兒瞪了他一眼,恨恨道:“瘋了!瘋了!”
但無論她有多少不滿,此刻既被人牢牢按住,也是毫無辦法,只能聽小謝繼續道:“一個人若要生存下去,定要有一飯以償饑餓,有片瓦能夠容身。如果連最基本的衣食住行都沒有了,人是活不下去的。活不下去的人,就會變成野獸。這些人——他們原來也像你們一樣,雖然奔波勞苦,但總有一張床,能令他們稍作休憩,可在昨天,沒有任何原因,沒有任何預告,他們被趕出了他們的家門,在深冬夜晚的瑟瑟寒風裡,沒有他們的容身之處。”
“謝訟師這話說的忒古怪,又不是我們把他們趕出家門的,再說,國府早就下了命令叫他們走,是他們賴著不走,到了今天,卻來怨東街嗎?”說話的是個留著小鬍子的中年男子,他自街上一間客棧中走出,身後還跟著數人,白鳳兒放眼望去,都是這東街上的做買賣的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