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第三十四章 崔競的夢。
天色昏暗, 街上仍然有許多人。附近有院街,有瓦舍, 在街上都能聽到那邊傳來的歡歌笑語。
前面街上路過一隊趕牛馱著冬菜的隊伍,崔競勒馬停下,在一邊稍等了等。
旁邊也是一棟酒樓,二樓閣子窗戶大開著,濃妝豔抹的藝伎人在唱曲,是一首《採桑子》。
唱道:“時光只解催人老, 不信多情,長恨離亭,淚滴春衫酒易醒……”1
崔競卷著手中韁繩,有些出神。
他也不是很明白, 自己為何對一個只見過幾面的小娘子如此在意。
好像就是從重陽那一日,被孟二孃送了一個香囊開始。
那天晚上,他做了一個夢。
夢中是一個春日,他與孟二孃坐在花影下說話。梳著婦人發髻的孟二孃坐在他身旁。
夢中他好像很想伸手碰一碰她的臉頰,但到底沒有, 只是將手放在膝上, 對她說:“等我回來, 我們就……你真的不後悔?”
“阿善, 這世道,總對女子更加苛刻, 這件事, 對你和對我, 所産生的影響是不公平的。”
“你當真不害怕,不後悔嗎?”
他說了很多,每一句都是言不由衷的不確定。但那個小娘子只是那樣望著他笑, 等他說完,伸手捧著他的臉:
“我的崔將軍,何時變得如此膽小了?不要害怕,我會等你的。”
“這場仗不好打,我這一去,短則一年,長則三年……”
“好,一年也等,三年也等。”她說。
崔競忍不住將臉往她手心裡蹭了蹭,語氣柔和帶了點討好:“聽說那邊有梁京沒有的香料,到時我給你帶一車回來。”
她在晃動的花影裡噗嗤笑出了聲,語氣輕快地答應:“好,那你可一定要記得啊。”
那是一個告別的場景,因為他很快就沿著一條繁花盛開的小路離開了,離開前,她給了他一個香囊。
“驅邪避疫,平安回來。”
崔競從未有過夢中那種憂慮不捨又柔腸百結的情緒。那似乎不是一個噩夢,但他醒來後,心髒卻久久驚跳不休。
當夢境只剩下短暫的片段,激蕩的情緒也變得模糊不清。
回想時崔競只覺得匪夷所思,他為何會夢見自己侄子的未婚妻?還是那般親暱的相處。
不過一個夢,他自以為不會對自己有什麼影響,但他似乎高估了自己。
每次見到孟二孃,他都忍不住看向她,他能控制住自己的目光,卻控制不住胸口鼓譟起來的心跳。
那段時間他忽然對自己産生了懷疑,莫非他是那種不知廉恥,會覬覦小姑娘的人嗎?
崔競深覺不該,所以才會忽然決定搬出崔家,也不再插手侄子的婚事。
只要離孟二孃遠一點,自然一切無事。
但是離開崔家後,崔競仍然被夢境困擾著,只不過這次的夢境與孟二孃無關。
他只是一直夢見自己騎著馬,拼命想趕赴一個地方。
夢境的荒原上,只有他騎馬的身影,寒風裹挾著細碎的雪子落進他的衣領裡,又融化成水,涼進了他的心口。
他感覺到極度的後悔與悲愴。
已經來不及了,夢中的他只有這一個念頭。
是什麼來不及了?崔競不明白。
夢中的他哭了,眼淚浸過面頰上未癒合的傷,帶來刺痛,又砸在他還未脫去的鎧甲上,砸在他攥緊韁繩的手背上。
夢境中自己竟然會哭,也讓崔競覺得莫名。
少年時三哥去世他哭過,因為愧疚主動上了戰場,不習慣殺人不習慣同袍被殺,也曾偷偷哭過,但後來經歷多了,他就再也不曾哭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