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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王朱杞先一步俯身阻止了陳希成的跪拜之舉,笑道:“老大人真是折殺我了,說起來您曾為翰林侍講,我稱您一聲先生不為過。”
陳老在秦王的攙扶下起了身,目光觸及朱杞膝上一片深色,不由大驚道:“殿下,您受傷了?”
相較於陳希成的駭然,朱杞卻滿不在乎,漫不經心道:“不過是些小傷罷了,待會兒再處理也來得及。”
意識到秦王接下來可能要說的重要事情,陳老快步走到門前對自己的親通道:“守著院子,沒有我的允許不準任何人靠近。”
他過身又看了看秦王的傷處,蹙眉道:“您這傷……”
朱杞眼底劃過一絲狠厲之色,“除了他還能是誰!”
陳希成略一思索便知朱杞口中的他是誰,自五年前太子與長子接連謀逆被誅之後,明帝的身子便一日不如一日,朝臣數次請封太子都被陛下壓了回去。
兩年前太子召回了兩位藩王,秦王與晉王,朝臣們都知道未來的天下便在這二人之中,但陛下卻遲遲不肯立儲。
近日,他聽聞陛下大病了一場,想來如今該是有了決斷。
果然就聽秦王道:“半月前父王詔我與晉王入宮,讓我二人從案上的摺子裡各挑選一個案子,他雖未明言,但已暗示儲君是誰,端看這兩樁案子的結果如何。”
陳希成啞然:“竟有此事。”
秦王繼續道:“我抽中的是朝臣彈劾浙江稅使、市舶司督舶太監高鼬的摺子。”
他雖未說明彈劾的罪名,但陳希成已然清楚,他久在江浙對高鼬的罪行一清二楚,此人仗著陛下的恩寵,在明州府陰養死士,草菅人命,攬財之手段更是無所不用其極。
但最為棘手的卻不是這些。
陳希成幽幽吐出三個字,“礦監稅。”
朱杞點了點頭,此案有兩個棘手之處,其一高鼬在江浙一帶無惡不作,十年來不知禍害了多少人,朝臣屢屢彈劾他都能安然無恙,最主要的原因就是他是陛下的家奴。而朱杞雖為陛下之子,但相較起來他甚至沒有高鼬得陛下信任。
其二,便是礦監稅,陛下愛財,如今遍佈天下的稅使皆由宦官擔任,而這些所斂錢財除卻個人貪下的,多數都進了陛下的內承運庫。
倘若要辦這個案子,兩者勢必都會牽連,倘若按照律法去辦,就會得罪陛下,倘若糊塗了事卻不得民心,不得朝臣之心,這儲君之位自然也就成了泡影。
這案子不僅棘手,簡直就是個燙手的山芋。
陳希成一時也理不出個頭緒,眼珠子轉了轉,問道:“不知晉王抽中了哪個案子。”
朱杞唇角勾起一抹冷笑:“是兩江總督遇刺案。”
話音甫落,陳希成便驚得站起身來,這個案子發生在一月前馬廷敬親臨校場檢閱武職操練,卻在閱畢回督署的路上遇刺身亡。
案子發生後不久便傳遍了大江南北,大燕自開國以來,從未發生過如此高官遇刺案,朝野上下無不震驚。
司道要員為此成立專門的查案小組,但一月過去,十五名官員輪番審訊竟未從案犯口中得到絲毫有用的訊息。
朝廷更是連發數道諭旨催促辦案,卻沒想到這最後的燙手山芋落到了晉王手中。
陳希成思忖半晌,忽然眼底有了笑意,“晉王此時必然焦頭爛額,不然也不會使出行刺殿下的爛招了。”
的確如他所言,晉王初到江寧府後就提審了行刺的案犯,兇手杜明宇滿口胡言,每每用刑就會招供一些子虛烏有的案情,晉王氣得肺都要炸了,屢屢下令大刑伺候,但陪審的官員生怕兇手死了,審不出幕後之人無法交代,就只能勸晉王稍安勿躁。
遲遲得不到結果的晉王便動了別的心思,案子審不出來不要緊,只要把自己的對手幹掉,無論案子最終是什麼結果,他只要沒了競爭對手就會成為最後的贏家,儲君之位自然會落入他手中。
朱杞與晉王本是同日從京城出發,江寧距離京城近些,晉王先行到達案發之地,而他此行目的地是明州府,在他尚未到達之時市舶司督舶太監高鼬已得到了訊息,為安全考慮他與隨扈的官員兵分兩路,自己只帶了親衛先一步到達明州府下轄的奉化縣拜訪老友。
沒想到依舊被晉王追查到行蹤,遇刺後與親衛走散,他不得不潛入沈持玉的馬車借機遁入陳府。
朱杞吃了口茶,淡淡道:“先生,如何看待兩江總督遇刺案?”
他以為秦王會詢問他礦監案的出路,沒想到他竟會問起晉王的案子。
陳希成拂了拂胡須,笑得高深莫測,“兩江總督統管江西、安徽、江蘇三省富庶之地軍政監察大權,又兼管通商事務及兩淮鹽務,是朝廷一方封疆大吏,而行兇的人竟只是一介販夫走卒,背後若是沒有人怕是沒人會信。至於這個人是誰其實不重要,重要的是晉王如何給朝廷一個交代,給……湘軍一個交代。”
他說到‘湘軍’二字時刻意加重了語氣,朱杞眸光閃了閃,姜還是老的辣,陳希成必然是在聽聞遇刺案後便動用了關系探知了其中關竅。
縱觀近三十年歷任兩江總督的出身戶籍,便知背後是誰在操縱。
方才他也不過是小小一個試探,畢竟此次入奉化便是想到得到陳老的襄助,陳老與朝中內閣有齟齬,這也是他為何壯年致仕的緣由,端看他對兩江總督遇刺案的分析便知這些年在地方也並非毫無建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