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百年,如白駒過隙,多少良機、佳遇,只在人一念之差,稍縱即逝啊!”唐通直口中感慨著,抓起酒杯,豪飲而盡,然後笑道:“咱們整日在史料間爬、抉、梳、剔,鮮少與權臣顯要往來,思想已頑固不化,早跟不上浪頭了!”
眾人聽了,一笑置之,紛紛舉杯酬和。
酒過一巡,李儉忍不住開腔道:“正如唐兄所言,今時不同往日了,如今這朝堂植黨營私、袒同伐異,若未學得討好逢迎的本事,萬萬在官位上任不長久!”
韋思謙聽了,心下犯疑,好奇道:“此話何意?”
“就拿新晉的光祿大夫舉例,原不過一白衣卿士,無依無靠,叵耐人善於諂媚,討得禮部馮尚書歡心,不光將他招為嬌客,還處處提攜!”李儉砸了砸嘴道。
韋思謙思考了片刻,恍悟道:“你這一說,我有印象了。這光祿大夫早定了親,不過,為了傍上馮尚書這老泰山,又見異思遷,親手撕了婚約,教他未婚妻因羞愧而投繯,好在給人救下了,不然,斷難收場。這件事,當時傳得沸沸揚揚!”
“是啊,連京兆尹都驚動了,最後,還是馮尚書出面,居中調停,好好補償了那烈女一筆錢,此事才有了了斷!”韋思忠順勢接了話茬,“後來,光祿大夫脫離罵名,馬上堂而皇之抬了十盒聘禮,三書六禮,如願以償娶了馮九娘為妻!”
韋思謙道:“二人婚後倒也恩愛,只可惜,成婚多年,膝下至今無子,焉知不是現世報呢?”
眾人聽了,默默無言,若有所思。
少頃,虞通直昂起臉,感喟道:“這便是首善之區,百姓們無不羨慕的繁華宸垣,多少鼎族高門、元公世胄,充斥其間,端得擁擠熱鬧,可這熱鬧景象之下,又遮掩了多少腌臢?為了蝸角虛名、蠅頭微利,要麼比闊鬥富、逞兇顯能,要麼挖空心思、拍馬逢迎,可笑事皆前定,最後燕子銜泥一場空,白搭精力與功夫,徒生笑話!”
唐通直隨口道:“卻不能一概而論,好如彭王、楚王二府,雖貴為皇親國戚,卻從未有過恃寵生嬌之舉,便是族中子女,也都發奮進取、躐等上進。今年,彭王長子李績、楚王次子李繡已入秋試,只等明年開春發榜,端看中不中了,若是中榜,那可真是飛黃騰達、指日可待了!”
虞通直滿臉不屑,道:“他們身份貴重,不論開春榮登榜首,還是名落孫山,又有何要緊?只要想入仕,有的是終南捷徑,至於應試,不過裝點門面罷了!”
“這可是一竿子打翻一船人了!”唐通直反駁,“萬一兩位小王爺超塵脫俗呢?”
“若是先朝,光風霽月,人心向古,倒是有幾分可能!”虞通直飽經滄桑的老眼中閃過一輪精光,嘆道:“而今,世道澆漓,人心不古,如有捷徑,誰還願大費周章?”
說不得,幾人又是長吁短嘆。
外間,守禮蹲在爐前,陪小黃門候湯。小黃門三心二意的,精神全不在爐下火候,只支稜著耳朵,偷聽幾位通直郎的對話。守禮見狀,乾脆也學著偷聽壁角。
突然,銀銚子內發出松風檜雨聲,守禮聽見了,心知火候到了,趕緊提醒小黃門。
小黃門聽入神了,瞪著牛眼,遲鈍了一會,才醒過神,於是隨手抓了塊藍抹布,掀開蓋子,望了望湯色,瞧著明黃透亮,泛著蟹眼,小黃門又放心的蓋上了。
“幾位通直郎真是健談,聊了這麼久,也不見動了幾回筷子!”守禮突發感嘆。
小黃門彎著腰,將爐下火熄滅了幾分,抬頭笑道:“這算什麼?我記得前不久,另一撥通直郎,達旦不寐,聊了一天一夜,真讓人捉摸不透,到底聊了什麼?”
守禮眨著眼睛,面露不解。
裡間,唐通直喝多了,面泛酡紅,道:“許家老國公德高望重,一則,因其帝師身份,二則,也賴其品性高潔。不光諄諄教導陛下,還憑一己之力將陛下送上皇位,及至陛下踐祚,又功成不居,輔助陛下料理謀逆案,然後,兢兢業業為相十幾年,不貪不厭,最後辭官隱退。晚年也不問政事,只以養花觀竹為趣,閒時著書立說,熱衷於名山事業,不光遠離了世俗紛擾,也獲得了內心的平靜啊!”
韋思忠聽了,頓生感慨:“唉,若是其他國公爺也有許老國公這覺悟就好了!”
韋思謙道:“是啊,就說那梁國公,為人憐貧惜弱、仗義疏財,可惜生了幾個不成器的兒子,成天不務正業,不是花天酒地、聚賭嫖.娼,便是沉溺瓦肆、鬥雞走狗,聽說長子一門更不堪,扒灰的扒灰,養外室的養外室,真真玷汙了門楣!”
“可不是?就因為和幾個兒子太不像話,梁老國公夫婦氣得在私宅后辟了後院,獨門獨戶,離群索居,求一個眼不見心不煩!”李儉眉飛色舞,津津樂道。
虞通直道:“這就是佛家常講的種瓜得瓜、種豆得豆了,若非老國公夫婦當年過分寵愛幾個兒子,慣的他們無法無天,又何來今日之禍?可見善惡到頭終有主啊!”
“是啊,不過與梁國公府一街之隔的馮國公,他們家倒是不錯!”唐通直隨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