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漸深,藏書閣靜得出奇,四面門窗緊閉,帷幔低垂,守禮和孫哲前後腳回來,而後便埋在書籍堆積如山的案頭,登記、勾銷。馮孝、辛歡四個叫喚著餓得緊,早溜得無影無蹤。孫哲滿不在意,專心挑揀分類,然後一摞摞抱向牆角,留待明日處置。
守禮有眼力見,幫著搬送,然後,兩人稍作歇息,齊心協力關了門,就伴回去。
是夜靜謐,一輪將滿之月掛在黑濛濛的高空,搭著點點星光,顯得格外皎潔。
守禮踏著月光,聽草叢間蛩響細細,心情十分歡快,笑道:“日子過得真快,眨眼又是中秋了!”
“這是你入宮第幾個年頭了?”孫哲隨口問。
守禮斜挑起雙眸,直勾勾望向他,答道:“第二年!”
孫哲低頭,凝視著守禮道:“我已是第六年了,回頭想想,還真是日月如梭、光陰似箭啊!”
守禮聽了,略作思忖,到底沒問出口,轉而道:“比之昨夜,這月亮更圓了一圈呢!”
“月到中秋分外圓,只可惜,與家人再不能團圓了!”孫哲嘆息著,見守禮眸光間也劃過一絲憂傷,便取笑道:“藏書閣事務繁多,你還有閒情天天賞月啊?”
守禮連忙否認,道:“昨夜是我妹妹生辰,我想念家人,不得已望月遙寄思情!”
“原來如此!”孫哲徹悟。
守禮見他不追問了,也不願揭傷疤,默默走了一程,然後穿門過戶,分袂而行。
推開房門,月光便順著罅縫射進屋內,照亮一方土地。守禮踏過門檻,目光微動,只見窗下一燈瑩然,張晟全神貫注,跪坐在典籍堆集的平頭案後清心苦讀。
少年坐姿挺拔,容顏俊朗,不論正面、還是側面,五官都甚是精緻,守禮呆呆凝望了一會,心裡頓時五味陳雜,說不出是愛慕、還是仰望,只覺亂糟糟的一團,便順手帶上了門,然後,笑道:“我只當你歇了呢,不承想你如此用功上進!”
“你終於回來了!”張晟半抬起頭,微笑道:“我聽了一則喜訊,你要不要聽?”
“奇怪,你整日閉門不出,聽了什麼喜訊?”守禮一面納罕,一面到案邊跪下。
張晟目光燦亮,道:“下午,我幫典正整理書房,聽他隨口提起,說內侍省明年六月要選一批德才兼備的黃門任皇子選讀,你想一想,這豈不是機遇來了嗎?”
守禮聽了,說不上多高興,只道:“對你來說,這是次機遇,對我而言卻不是!”
“何出此言啊?”張晟困惑著問。
守禮搖了搖頭,嘆道:“我雖認識你不久,但我不是瞎子,我瞧得出,你是個有雄心大志的人,珍惜寸陰,勤奮好學,雖則如今身居斗室,但不過是一時之困,正如錐處囊中,早晚會有人賞識你,而我,無才無能,無學無識,何必抱這希望?”
“你這話未免自暴自棄了,古人云,自助者,天助也,只要你自己堅持不懈,又有什麼不能成?”張晟諄諄道,“何況,你都沒開始準備呢,就要打退堂鼓?”
守禮語塞:“我怕......”
“你怕什麼?怕選不上?怕人笑話?”張晟妄加揣測起來,“沒什麼好畏縮的,一次不成,那便兩次,兩次不成,那便三次,只要機遇一直有,就不該輕言放棄!”
“可是,能成嗎?”守禮懷疑道。
“機率很大,你想啊,要當皇子選讀,首先得識文斷字吧,光這一條,就淘汰不少人,再者,對於一些出名的詩、經、賦、論篇目,不說文義俱通,怎麼也得熟讀過罷,咱們在藏書閣當差,守著書海,具有得天獨厚的條件,你還怕不成?”張晟激揚說著,見守禮若有所思,便拍案道:“千里之行,始於足下,明兒我就去向典正打聽打聽,看皇子選讀都考較哪些專案,回來咱們一起學習!”
守禮見他信心滿滿,不覺受了感染,振奮道:“嗯!”
張晟笑了笑,詢問道:“昨兒你又輸了,今晚還要下棋嗎?”
“都上癮了,哪能說停就停?”守禮哈哈笑著,轉頭去尋棋盤,“我去搬棋盤。”
張晟耐心坐著,眼見守禮擺好了棋具,興沖沖請他,他才挺起腰來,動身過去。
兩人坐定,丁丁走了半盤,守禮見局面明朗,己方大勢已去,便是他絞盡腦汁,也想不出反敗為勝的計策了,不免無奈,只得投子認負,“果然薑還是老的辣哈!”
“我這棋藝,比上不足,比下有餘,你還得加把勁啊!”張晟笑得晃起身子。
守禮噘嘴,表示不服,正欲開口,只聽有人敲門,於是訝異地看了張晟一眼,猜測道:“這麼晚了,會是誰啊?”
“也不言語一聲,誰猜得到是誰?你坐著,我去開門!”張晟說著,動起身來。
守禮好奇,目光隨之移動,只見張晟一陣風到了門邊,輕輕開門,露出一張笑臉。
“打攪了哈,屋裡好巧不巧缺了熱水。田純口渴難耐,嚷著要喝水,又十分怕人,不敢擅闖,沒辦法,只得我來了,剛問了幾間房,大家都沒剩餘,所以才來問問你!”
張晟認出來人是灶上的鄒無忌,忙道:“既這麼著,那你進來吧,壺裡還有大半呢!”
鄒無忌聽了,滿臉堆笑道:“真是打擾了!”
“區區小事,何足掛齒?”張晟說著,引鄒無忌進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