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已天黑,暮色四合,湛藍的天空如潑了墨,掛著一輪上弦月,散射出皎皎月光。
守禮還在為競選落敗而傷神,悶悶不樂收拾了盆碗,走出廚房,順手帶上了門。
門前有幾叢茂盛的野草,青蔥茂盛,蔓延至桃樹底下。守禮望了一眼,還算悅目,便躡足過去,卻聽草窠內有窸窣的聲響,凝神細聽,原是蟋蟀在低沉鳴叫。
撥開草叢,只見四隻蟋蟀蟄伏在芨芨草下,聽見腳步聲,跳躍開去,四散而逃。
守禮被吸引住了,腦中浮光掠影,憶想起舊年與守靜挑逗蟋蟀的場景,當時,守禮娘在槐樹下紡績,笑容明媚,張仁在廚房蒸飯,爨內冒出嫋嫋盤旋的炊煙。
可惜,命運無常,短短几年不到,一家四口,天各三方。守禮只覺心中悲催,熱淚在眼中翻滾,他不敢信更不願信內東門司探來的訊息,可是白紙加了紅章,似乎已宣判父母的亡故,他多想出宮一趟,親自驗證真假,可是念頭一轉,想自己籍籍無名,內東門司為何欺騙自己呢?目下,守禮別無他想,只盼著守靜順心如意,然後,等他進了藏書閣,埋頭苦幹,多攢些錢,再打探家裡的訊息。
“守禮!”
冷不丁聽人喚自己名字,守禮嚇了一跳,轉過身來,只見趙欽穿著居家常服,神色和悅,正慢慢接近。守禮瞬間安心了,偷偷擦了淚,招呼道:“入夜了,趙師兄怎麼還不歇著?”
“才從師傅房裡出來,不覺著困,打算走一走再回房!”趙欽說著,往守禮臉上瞥了一眼,卻見他有些失落,於是開解道:“這次比賽,你輸得有點意外,但輸了便是輸了,結果已無法改變。守禮,人生的際遇無常,以後,誰也說不準是福是禍,都是兵來將擋、水來土掩,所以,你沒必要為了一時之失而灰心。”
守禮聽了,依舊很難過,尤其恨小人搗鬼,可是,如今勝負已定,再追究還有何意義?守禮不想麻煩趙欽了,於是道:“趙師兄,輸了,是不是馬上就要離開花房了?”
“這個......”
趙欽支吾著,不忍相告。
如此反應,讓守禮更堅信自己的猜料了,他撲閃著雙眼,馬上有晶瑩的淚花在眼裡打轉,“怪我不爭氣,輸了比賽。可是,我不想離開花房,不想離開大家!”
趙欽頗有感觸,咬了咬唇,開口道:“師傅另有主張,只是還未得到準信兒,無法告知。你別喪氣,即便離了花房,也要好好兒的,人活著,始終要為自己。”
守禮熱淚盈眶,嗚咽難語。
這時,有巡夜的提著燈籠施施走來,距離近了,見是趙欽,慌忙欠身行了禮,然後互相寒暄了幾句,紛紛去了。趙欽看看月色,估摸著戌時了,也動起腳步,帶守禮回了二進院,然後,溫聲溫氣又安慰了幾句,方才撇下守禮,獨自回房。
守禮嘆了口氣,抬起眼皮,朝房間看了看,然後,跳上臺階,若無其事地推開門。
房裡,一燈如豆,光線昏暗。大通鋪上,有幾床被窩掀開了,趴了一溜披頭散髮的孩童。守禮移開視線,又見田虎和彭通圍在桌邊,比手划拳,腳邊躺著幾撮斷草。
“田虎,別玩了,該睡了!”
床上躺著的曹翔翻過身來,望向田虎,出聲提醒。
田虎滿不在意,“再玩一會!”
“那你便繼續玩吧,只是別忘了掃地,不然,明早又要挨師兄罵!”梁芳開口道。
田虎駁道:“誰愛收拾誰收拾去?我這說不準哪一日就被掃地出門了,何必費這力氣?只好當一日長老撞一日鍾便是。”說罷,揸開五指,繼續與彭通豁拳。
“這是什麼話?難不成要走了就可以撒手不管、胡作非為嗎?”梁芳不服氣道。
田虎聽了,連眼皮也懶得動一下,只在臉上表現出一絲輕蔑,態度極其隨意,道:“你若看不慣,只管告師傅去,反正我早走晚走,早晚要走,也不差一日兩日。”
“你......”
梁芳氣得拿手指向田虎。
守禮見狀,趕緊打圓場道:“多大點事,他不收拾,我收拾就是了!”說著,蹲了下去,拿手撥拉了散亂的斷草,歸成一堆,然後,一把抓了,隨手扔入簸箕。
曹翔見守禮動作流利,目露鄙視,道:“該殷勤不殷勤,這會子又多管閒事?”
梁芳聽著刺耳,睨了他一眼,等守禮回來,好心道:“你啊,就愛當那老好人!”
“他心裡不快活,何苦與他鬥嘴?”守禮推己及人,有點感同身受,便放低了聲音,望向梁芳道:“別說他了,連我知曉不多久要離開花房,心裡也不好受!”
梁芳聽得點頭,忙執了守禮的手,安慰道:“船到橋頭自然直。師傅神通廣大,趙師兄也多疼你,興許他們正想辦法呢,你別太灰心,保不齊明天就有喜訊呢!”
“誰曉得呢?聽天由命罷!”守禮悲觀道。
梁芳見狀,無話可勸,跟著嘆了會兒氣,然後,便岔開話題,聊些逸聞瑣事,逗守禮開懷。守禮心情抑鬱,哪裡有精神應付,只隨口敷衍。須臾,田虎和彭通玩累了,爬上通鋪,嚷嚷著要熄燈睡覺,眾人膽小,不敢攖其鋒,便滅了燈。
次日,驕陽似火,蟬鳴聒耳。
守禮精神委頓,隨大流吃了午飯,覺著有點疲睏,便打算和室友們一道回房打個盹,不防孟軻喊住了他,說是馮子敬有請。守禮摸不著頭腦,但還是乖乖聽命。
同行八人,皆是裁員,守禮觀察了一遭,都萎靡不振的,不禁生出天涯淪落人之感。
進了上房,只見迎面牆上掛著幅圖,圖畫仙靈,五彩斑斕。畫下襬了張烏櫻木條几,長約七尺,鐫刻了牡丹式樣,條几中央安了尊青銅鼎,鼎內焚著馥郁的百合香,兩側貢了鮮花、果品。條几前列了兩溜兒梳背椅,此時,馮子敬端坐上首,神態凝重,目光深沉,趙欽、鄧佶分坐在左右下首,師徒仨俱穿著常服,髮髻也隨意綰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