迫近上元,天子圖喜慶,命造作所在安禮、至德、太極、朱明四門擺了鰲山、燈輪。那鰲山以松柏搭建,衣以錦綺,飾以金玉,中置百燈,簇如花樹,晝夜不息;燈輪熔金銀打造,高過牆頭,仿蓮臺形狀,層疊綻放,中心簇火,光明熠熠。
許皇后宿疾未清,後宮諸事,仍由郭貴妃決斷。其家族鼎盛,從小生在金玉堆裡,最喜鋪張揚厲,節前便大肆打賞,手下餘押班也雷厲風行,連消帶打,懲治了幾個辦事不力的殿頭,然後傳郭貴妃旨給造作所,命其在永巷沿途搭設棚架。
造作所不敢怠慢,棚架搭的又長又高,懸掛成百上千的各色燈籠,每至黃昏,光彩奪人。
守禮辦差之餘,特意繞道去觀賞了幾遭,果然五彩繽紛,絢麗奪目,幾百只燈籠不光造型獨特,連繪畫也惟妙惟肖,精緻好看,讓人移不開目光。守禮每每廁身其中,都不禁回憶起中秋夜宴的見聞,頓時生出躬逢盛事、不勝榮幸之感。
人說,心愈冷清,愈思熱鬧。這日,天擦黑了,西風慢慢吹著,群鴉在槐樹間亂噪。守禮要去甘露殿送百合,正好順路經過永巷,便靠著城牆根,安閒自在地賞燈。
五光十色間,蓮花燈、葡萄燈、鴛鴦燈、鹿燈、橋燈、樓燈......盞盞精妙絕倫。
守禮看入迷了,冷不防丁字路口冒出一駕馬車,轅前坐著車把勢,面似雞皮,眼如膠葛,手中馭著韁繩,驅車急速,如踩了風輪,瞬息之間,便到了守禮跟前。
聽見鈴響,守禮好奇地抬起頭來,只見車身整潔,外表華麗,水緞製成的車簾被風撩起邊角,露出一雙珍珠繡鞋,車中少女覺著漏風了,趕緊伸腰出手去遮掩。
守禮看個正著,這少女十五六歲的年紀,生得容貌昳麗,體態姣好,簡直桃羞杏讓,不過,似乎遇見了不順心事,手中捏了一方繡瑞鹿獻花的手帕,哭得梨花帶雨。
真是我見猶憐啊,守禮腹誹,然後,不由自主多望了幾眼,見馬車漸行漸遠了,才悠悠嘆了口氣,回身望了望光怪陸離的琉璃燈,最後,戀戀不捨回了花房。
次日,天色隱晦,馮子敬召開早會,彰善癉惡,然後分派差事,打發眾人去忙。
眾人談笑著出了花廳,守禮綴在隊尾,神態悠閒下了臺階,剛準備去找趙欽領差,便見梁芳火急火燎從後面追了上來,笑著搭訕道:“你瞧了永巷的宮燈沒?”
守禮回憶著,點頭稱是。
梁芳破顏一笑,繼續道:“聽說晝夜不息呢,我這幾日經常繞道去看,總也看不厭!”
“確實好看,我也喜歡!”話一出口,守禮不禁又想起那場中秋夜宴,當夜燈月交映,燭火輝煌,又有好戲連臺,貴賓如雲,真是鏤骨銘心啊,守禮暗暗感嘆。
梁芳見他走神兒,便拿手戳了戳他,笑道:“瞧你,心不在焉的,又想什麼呢?”
守禮搖頭,掩飾道:“我今日要去甘露殿送盆花,剛在琢磨走哪條道比較方便!”
“沿著永巷直走,過了御花園,拐幾個彎便到了!”梁芳不以為意,聲音諧美道。
守禮赧然道:“你知道,我是路痴!”
“那便帶著地圖吧,免得迷路!”梁芳說著,與守禮進了二進院,“今兒十五,午膳一定很豐盛,我好幾天沒嚐到葷腥了,你速去速回,別耽擱了,當心捱餓!”
“我曉得!”
守禮順嘴接了一句,瞥視趙欽房門大開,便匆匆與梁芳告了別,然後調轉方向,沿平展展的青磚地到對面房間,伸頭探腦,見趙欽衝他擺手,便悠然進去了。
“花洞子靠門擺了盆蘭花,我昨兒才修剪過,你送到甘露殿去。”趙欽交代著,往守禮身上掃了一眼,不禁關懷道:“春寒料峭,早起風大,你這身太單薄了,回屋換件衣裳再去!”
守禮誒了一聲,默默出門。
轉頭進了臥室,守禮前腳剛邁進去,便聽見田虎在吹牛皮,不禁笑著搖了搖頭,然後走到床邊,開啟包裹,取了寒衣換上。梁芳見他去而又返,慌忙湊上來詢問。守禮沒什麼好隱瞞的,照實說了,反招惹梁芳感慨不已,羨慕守禮的境遇。
捫心自問,守禮並不覺得自己受到優待,於是敷衍了梁芳幾句,匆忙出了臥室。
拐到後院,守禮跳進花洞子,只聞花香馥郁,濃郁得令人聞之慾醉,飄飄欲仙。定住心神,守禮從一堆蓬蓬茸茸的綠草中間尋到蘭花,挪到外邊,運力抱起。
幸好蘭花株小,土也不多,守禮抱著盆花,不覺十分費力,腳步輕盈出了山池院。
途中無聊,守禮極目前瞻,只見衰草遍野,佳木稀疏,還是一派冬末淒涼之態。
收回目光,守禮專心趕路,一徑過了咸池、延嘉二殿,剛要踏足甘露殿地界,迎面走來仨面容姣好的宮女,左邊那個目如懸珠,神采奕奕,中間那個亭亭玉立,烏髮濃密,右邊那個體態稍豐,肌膚瑩潤。
守禮看得臉紅了,打三人身邊經過時,只聽左邊那個聲音優美,小聲嘀咕道:“昨夜永巷是不是鬧鬼了?我怎麼聽見有女子哭個不停啊,嚇得我半夜三更睡不著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