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武觀的十丈高樓上,趙王司馬倫一身淺黃蟒服,頭戴一頂遠遊冠,雙手按在窗臺上俯視著下方人聲鼎沸的宣武場。中軒處居高臨下視野極佳,從觀上向下俯瞰,諾大的宣武場熙熙攘攘數萬人盡收眼底。
司馬倫看著下方比試的場面心中萬分得意,終於是他司馬子彝站在這萬人之上俯視眾生,他笑道:“天下英雄盡都投效我相國府中,何愁大事不定?”
新晉的中書令孫秀立刻附和說:“賈氏一黨霍亂朝綱十載,怨聲載道,人們道路以目。相國您一朝清掃亂黨亂政,救人民於水火之中,使得國家得以中興,天下計程車人對您當然是望風景從了。”
新晉的尚書令滿奮馬上也跟進附和說:“相國您剷除了賈南風一黨,幾乎是再造國家,上至公卿大臣,下至販夫走卒,誰不敬仰。相國府衛比武取士,百姓自然是踴躍投軍啊。”
‘滿尚書這溜鬚拍馬的功夫真是要得,怪不得能夠從賈黨中堅搖身一變就披上了趙王一黨的皮呀!’——新任司徒何劭默默的聽著同僚們阿諛奉承,面上毫不顯露內心的鄙夷。
受了一番吹捧的趙王司馬倫心中有些飄然,他大手一揮:“如此盛況,怎麼可以無詩?”
“王爺所言極是!如此盛況怎麼可以沒有詩詞助興?”孫秀想也不想就出口贊成,剛一說完心裡就是一涼,他孫俊忠好像不會吟詩呀。
司馬倫得意的說道:“還是俊忠知我。諸位都是朝廷棟樑、飽學之士,不妨就比武選士為題目作詩。”
司馬倫話說完,一眾趙王一黨人物你看我我看你。孫秀擰一雙倒吊眉看滿奮,那意思是滿尚書你給個話,這詩會怎麼個辦法。滿奮圓滾滾的一張大餅臉無辜的看孫秀,那意思是孫中書你是王爺心腹,你不拿個章程出來誰敢開口。
“依我看就選些字,大家填吧。”眾人聞聲看去,卻是司徒何劭。這位何司徒慢吞吞的繼續說道:“陸參軍文章冠世,素有陸海潘江的美譽,不妨就讓他開列幾組字出來。”
本列在後排的陸機聽到老司徒點了自己的名字,微微上前一步拱手為禮:“憑相國吩咐。”
陸機字士衡,是廷尉正陸雲的兄長,兩人都以才具著稱,算是如今吳人在朝中的領袖人物。陸機曾就東吳覆亡擬寫《辯亡論》,被士林引為時政名篇,另外陸士衡還以書法著稱,他的《平復貼》被反覆臨摹、廣為流傳。如今陸機在司馬倫的相國府任參軍一職,算是被司馬倫委以重任。
眼見陸機出列請纓,司馬倫得意於自己麾下人才濟濟,於是他捻鬚笑道:“筆墨侍候,給陸參軍看座。”
“扎!”司馬倫身後一個宦官立刻躬著腰、邁著小碎步湊到陸機那比劃個請的手勢說:“陸參軍,您請。”
陸機看一眼那太監,老奴才年過五十,雖然身材高大卻羅鍋著腰,做足了恭順的模樣,正是如今內廷隱隱聚成一股勢力的閹黨首領——黃門太監譚立洪。
雖然只是司馬家的家奴,但這位譚公公手裡捏著的權勢卻不小,陸士衡也不願怠慢這太監,於是對著譚太監客氣的一點頭說:“有勞譚公公。”
陸機和老太監譚立洪打過招呼後一擺袖袍就徑直在紫檀八寶雲石疊屏外側的書案旁落座,當然眼明手快的譚公公麻利的為陸先生拉開座位,然後又恭敬的遞上紙筆,再然後又躬著腰、低著眉眼侍立在旁。
捲雲邊雕琢的書案是青龍木打造,案上立了一支香筒飄著嫋嫋輕煙,書案旁是幾盆白紙扇舒展枝葉,黃花白葉相得益彰。白紙扇是南國草本,或許是陸機睹物思鄉,因此選了此處落座。嗅著似有似無的檀香,陸士衡提了筆蘸了墨,思索起這一次詩會的詩眼來。
趙王司馬倫自政變上臺以來招攬各路名士,如滎陽太守荀組被他任為相國府右長史,廷尉正顧榮轉任相國府左長史,尚書郎束皙被任命為相國府記室,原任淮南國文學的荀崧和殿中郎陸機則出任相國府參軍,另有名士王堪、劉謨分別被任命為相國府左右司馬。招攬了這許多名士,司馬倫當然要讓他們發揮作用,佈置一次御前詩會不失為一個辦法,也可以向世人展示一下他相國府上人才薈萃。
不多時,陸機開始下筆,三寸狼毫打溼了墨汁在紙上暈開,半斟半酌之間一個個詩眼便依次躍然紙上。大太監譚立洪將擬好了的詩眼交給司馬倫過目,然後再交由眾人傳閱。孫秀、滿奮等人拿著傳看,上面列示了‘見聞’、‘有無’、‘來去’、‘競盡’、‘中外’、‘首尾’、‘前後’、‘功名’等等成對的字。眾人傳看一輪之後就小聲議論起自己當選取那些字來交差,眾人稍稍醞釀,司馬倫就等不及了,他開口問道:“各位卿家誰有詩作?”
只見記室束皙越眾而出,拱手向司馬倫一揖說:“臣有。”司馬倫問:“束卿選的哪兩個字?” 束皙應道:“臣所選的是‘有無’二字。”司馬倫點頭說:“不妨寫出來與眾位一同鑑賞。”
束皙於是也提了筆,坐在桌案開始書寫,寥寥幾筆之後,一首詩便躍然紙上。眾人圍攏在一旁觀看,只見束皙寫道——“宣武場上萬人逐,只緣開此報國途,可喜豪傑猛將有,何愁山河衛士無。”
司馬倫粘須微笑頷首,他目視孫秀問:“如何?”孫秀面露微笑答道:“甚好,記室是名聞四方的大才,在相國府上正是可堪大用。”
有了兩人首肯,餘下的眾人當然又是一陣吹捧。耳朵裡面憑著同僚吹捧,束皙面上微笑應對,然後攏手立在一旁。吹噓了一陣,宣武樓上諸位也繼續琢磨起自家的詩來,畢竟相國欽點的詩會,逃是逃不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