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憶奔湧,往事撲面,席天卷地。
再世如何?受過的傷能癒合,可痛還在;選擇可以不同,卻無法抹去曾經。愛也好,恨也好,愧疚也好,都是魂魄上烙的印,也許淡了,卻只能偶然忘記,終歸是要記起。
袁雋捂著胸口彎下身子,漫天花雨的“痛”和馬踏玉蘭的“疼”,緊緊攢著她的心,壓得她喘不上氣。此刻,袁雋極度需要有人向她伸出手,拉她一把。
老天待自己實屬不薄!
袁雋聽到細碎腳步,勉力睜開眼,面前出現一雙舊布鞋,與此同時,耳邊響起一道“救命”的聲音:“姑娘?姑娘!沒事兒吧姑娘?”
中年婦人有些尖利的聲音,於袁雋而言,猶如報國寺伏魔祝禱的鐘聲,將她從回憶的幻象中拉回現實。袁雋勉強直起身體,入目的是一位面相憨直、身材壯實,高挽雙袖、身系圍布的大嫂,神色關切、姿態拘謹,不知道是不是怕自己手上的油汙會弄髒袁雋身上的衣裙,一雙手地腰間圍布上來回搓擺。
“姑娘,我是那邊飯莊的掌事娘子,街坊都喚我一聲宋嫂。那啥,我家掌櫃方才看著姑娘情況似乎不太對,所以就喊我出來問問。要不,姑娘隨我到我家飯莊上去坐會兒歇歇?。”
“宋嫂,是吧?多謝關懷,我無礙的。”
“姑娘不用客氣的!”宋嫂聽袁雋說話聲音虛浮,便又再勸,轉念一想,怕人家姑娘是因擔心自己其心不正來搭訕,特意解釋道,“姑娘別誤會,我家掌櫃可不是為了賺您銀子才讓我過來的!”
“我知宋嫂和您家掌櫃皆是善心,我就在這兒再待一會兒,很快就要走了。”
“誒呀!姑娘您聽宋嫂一句勸,這地兒啊待不得。這官府衙門當初起火的時候就起得古怪,如今被燒成了這麼一個烏漆麻黑的鬼樣子,這裡頭啊怕是有什麼不乾淨!說不準吶,姑娘您剛剛身子不爽利,就是因為這個呢!咱呀還是別在這兒杵著了。姑娘您回頭看,我家飯莊就在那兒,還是過去坐一會兒、緩一緩的好。再說吧,從飯莊裡也能望到此處,離得遠些必好些,不沾身,是不是?”
袁雋推脫不過,念著對方一片好意,便跟著宋嫂走進街邊一家小飯莊。飯莊堂內並無其他客人,十分清淨。
“姑娘來坐此處,您看,是能見著那邊燒壞的府衙吧,宋嫂我可從不誑人!不過,姑娘容我多嘴問一句,您這是看在啥呢?這黑乎乎的,有啥可看的呀?”
袁雋不知如何解釋,只說:“這裡原本都是玉蘭花樹。”
“玉蘭?哎呀!這些花啊樹啊的,就算從前再好看,如今燒沒了就是沒了,姑娘您在這兒再怎麼瞧也瞧不出什麼來的。再者說了,這一年四季裡好看的花啊樹啊的可多了去了,總不止這一處、這一種,姑娘您上哪兒不能看著好的呀?這也沒啥可惜的。”
“就你話多,吵著貴人了!快回後頭去!”飯莊掌櫃見袁雋神色懨懨的,極有眼色地拉開了喋喋不休的宋嫂,一邊告罪道:“市井粗婦,不知禮數。貴人莫怪!貴人莫怪!”
“不妨事。大嫂說的,都有道理。”
“貴人抬舉了!貴人您安心歇著,小的不擾您清淨。您若有事兒,喊小的一聲便是。”
“掌櫃的,煩您拿壺酒來。”袁雋叫住告退的掌櫃,吩咐著。
掌櫃抬頭望了眼已迅速暗下來的天色,有些為難地說道:“貴人,這天可不早了,您一個人……”
袁雋摸出一小錠銀子,輕輕釦在桌上,打斷了掌櫃的話。
“那……好吧,您稍候!”
袁雋將桌上倒扣的茶碗翻過,擺到自己近前,而後,右手食指開始無意識地磨著粗糲不平的碗口,一圈又一圈,似在藉此撫平心裡的疼與痛。過了很久,方有人拿了壺酒擱到桌上,但手卻不離壺,人也不走,好似極不願將酒留下。
袁雋回神一瞧那手……
蕭凌。
像是做下了一個最重要的決定,袁雋深吸一口氣,直起身、抬起頭,目光坦然地看向蕭凌,嘴角甚至微微翹起,與此同時,又將茶碗推到了酒壺邊上。
蕭凌保持著俯身扶桌的姿態不動,眼神扎掙,開口艱難:“袁禕然,疼嗎?”
“疼。”
“是……因為燕洄?”蕭凌鼓足勇氣,問出盤踞心頭已久的問題。他知道自己早有答案,不過一直願意自欺欺人。現下他問了,沒有退路了。
“是。”
有一瞬間,袁雋眼中的蕭凌脆弱得不堪一擊,連“假裝平靜”的表情都維持不住。但,也只不過一瞬,蕭凌就又強迫著自己“無芥蒂”“不介懷”地扯出笑臉。
然而,今時畢竟不同往日。許是知道自己此刻表情實在不好看、不可信,蕭凌倉皇轉身,想要落荒而走。
“蕭諾一!坐下。”
“袁禕然……”
“別說話!聽我說就是了。”
袁雋依舊直視蕭凌,不避不閃,更以手示意蕭凌替自己倒了一盞酒,而後,略穩了穩心神,試圖用冷靜的聲音平鋪直敘。
“我曾經……我曾經發了一場夢,夢裡過了一世。在那一世裡,我愛上了一個人,他叫燕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