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心裡想著,一個個眼裡已神色大變。只見白公子的眼裡一雙瞳子幾乎全隱去不見了,剩下的全是白眼,而青少爺的眼中瞳仁漸大,黑黑的眼珠幾已填滿了整個眼眶。
冪姐那一雙盲眼一顧盼間,已迎上他二人的眼,似乎發出一種幽微的光來,又似乎變成一個深深的黑洞,要把這荒園中所有的光吞噬而盡。
白公子、青少爺、學東以及劉三兒的眼神不由自主地就向那一雙盲眼投去,投入之後,再不能動,只覺那眼中幽幽深深,他們四個男人就似全看不見了。
白公子預先知警,忽向自己鼻上痛捶了一拳,喝道:“是噬魂之術!”
這一拳之後,白公子人已驚醒,然後身影就騰躍而起。
青少爺也為這一言驚醒,忽伸雙指似向自己眼中一摳,手指上就沾上了黑黑的顏色。
下一刻,兩人齊齊向冪姐襲來!
冪姐一聲輕嘆,在輕嘆中忽然雙手一分,一件羅衫就被她輕輕脫下。
只見明明的月光下,她解衣後的胴體在月光下輕輕一閃,幾不容人所見,手裡的羅衣翩然而舞,已重又穿到身上來。只她聽口裡輕嘆道:“欲減羅衫……”
“欲減羅衫……”劉三兒怔怔地望著,只見荒園中冪姐的羅衣時穿時解,翩然飛舞。但所有的畫面在他眼中居然全是聖潔,毫無半點讓人血脈噴張的合歡聯想。他看不到白公子,看不到青少爺,也看不到學東,眼裡只有冪姐一人。時間在他眼中已失去了其一向迢遞難期的躍動,那一刻彷彿很長,又彷彿很短,長得只覺得這人世間只剩下冪姐穿衣脫衣的動作了,短得又不及讓人看得清冪姐那解與穿之間一舞如旋的身體。
園子中,只見到一黑一白的兩個身影上下縱躍,而籠壓在他們身上、眼中的只有那一具弱不勝衣的冪姐的身體與一件羅衫在飄啊飄。
然後衫影忽斂,這個世界的光陰似忽然開始走得好慢好慢。劉三兒看見那件羅衫輕輕從空中極緩極緩地垂落,重又罩在了冪姐的身上。
下一刻,月華忽明,好明好明,那是劉三兒這一生見過的最明的月夜,明如白晝。
冪姐一停之下,羅衣舞罷,整個世界竟有了重新安穩了的感覺。
劉三兒只覺得好靜好靜,心裡也好定好定,好似獲得了前所未有的自由和快感。
然後,他見到學東和自己都如木雕般還在原處,自始至終都沒有動一下。
而那白公子、青少爺的身影已萎然倒地。他們的一雙眼至死都不信似的空空地睜著,可一雙瞳仁卻已非之前的異象,恢復了常人的大小。
冪姐“欲減羅衫”之下,已破了他們苦修的異術。而她的出手,居然沒有一絲一毫的殺氣。那不是殺伐的凜冽,而只是一場消融。
忘情道或者龍魚一族的功法居然詭異深秘一至於斯!
可怕!可怕!可怕!
劉三兒也算見識過好多位練氣後期高手的出手,但這一場消解之戰,卻也看得他瞠目結舌,雙方都沒有用到法器,只似乎是用靈魂在戰鬥。而本來自信滿滿的自己在這種形式的戰鬥中就如沒有穿剎檔褲的孩童介入大人們的血拼,毫無還手招架之力,如果不是冪姐留情,自己的下場絕對和白公子、青少爺無異。
冪姐羅衣重著罷,忽然變得好倦好倦。她的無睹之目裡卻含著這世上最後最空茫的悲情,走近青少爺、白公子身前,輕輕伸出一雙手,手中的藥粉和著那月光輕洩而下,白公子、青少爺的身體就在那月色下消失融解,漸漸只剩衣履。
連化屍粉都比自己的高階,可惜只化屍體不化衣服。劉三兒忽有一種好同情的感覺,同情白公子、青少爺,死了都沒衣服穿,這是一種怎樣的體驗!
冪姐卻撿起兩人的儲物法器收了起來,又對著兩襲殘餘的衣履輕輕地念著一篇劉三兒幾乎聽不懂的咒文,似是要把那白公子、青少爺猶未遠去的靈魂送入一個沒有爭鬥、沒有苦澀的極樂世界裡。
劉三兒默默地聽著她唇齒間輕吐而出的聲音。時間久了感覺自己的靈魂也快要飄出體外了。咒文中不斷重複著一句話:人死為鬼,鬼死為聻。
那句“人死為鬼”還可以理解,可那“鬼死為聻”裡,聻又是什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