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他居住的墨園,徑直入了書房,他院中能近前侍奉的只有兩名隨侍與兩名婢女,冬月瞧見他進了屋,就端了壺清茶欲掀簾而入去侍奉,卻被隨侍空谷上前攔下:“冬月姐姐給我吧。”
他抬手欲接過冬月手中的託盤,被冬月躲開,睨他一眼:“給你作甚?我去端給公子。”空谷便提醒她:“公子服散了。”冬月皺了眉,將手中託盤推至空谷懷中,轉身去了耳房。
謝懷硯用了冷水沐浴來行散。
半個時辰後,他身披月白長袍,衣襟微敞,倚坐在書案前的檀木椅之上,墨發散於身後,許是五石散還未盡消,眼尾透出淡淡緋紅,在明黃燭火下,更顯樣貌昳麗。
貴人骨,公子如玉。
瑞獸銅爐中泛起點點梅香,他冷白指腹間撚著一片半紅半粉的海棠花瓣。
那雙黑如深淵的眸子中逐漸透出冷寒。
——
後來在芍藥園,謝嫣沒再特意避開桃漾遠些。
她雖對‘晦氣之人’有些忌諱,可她瞧著桃漾舉止大方,樣貌也並非醜陋不堪,實在是對她厭惡不起來,況且,桃漾與她說話時眉眼間總是含著清淺的笑,如陽春三月裡的風,讓人覺得舒暢。
謝嫣覺得桃漾很好。
最初有意避開,是時下‘玄學’與‘佛學’興盛,晦氣之人多是命中帶煞,她近來身體又有些弱,怕被桃漾給沖撞了。
後來,二哥哥都沒再說什麼,她也不想特意冷待人,顯得她很壞一樣。
入夜,桃漾自桓馥那裡回到自己的屋內,有些疲憊的掩手打了個小哈欠,杏枝見狀,與她道:“熱水備好了,姑娘可要沐浴麼?”桃漾對她點點頭,卸了首飾徑直往淨室裡去。
輕衣落,水花起。
桃漾半闔眼眸倚在桶壁,任憑杏枝在身後侍奉。
杏枝是頭一回跟著來淮陽謝氏本家,今兒她也算是跟著桃漾長了頗多見識,此次來淮陽謝氏,桃漾只帶了她一個來,她有再多的歡喜也沒人去說,憋得怪難受的。
桃漾依舊閉眸,嗓音輕輕的,問她:“今兒你和九姑娘的婢女都去了哪兒?”她閉眸聽著杏枝在身後叭叭說個不停,偶爾會淺笑下,覺得杏枝說的極為有趣。
說到最後,杏枝忍不住感慨:“謝氏本家真是太豪奢富麗了,我做夢都不敢想有這樣的地方,姑娘你說,皇宮會比這裡更繁華麼?”桃漾先是回她:“再富麗的地方待久了怕也會膩,”她微微側首,又嚴肅道:“在這裡說話要當心,莫再拿謝氏與皇宮作比。”
杏枝忙認真起來,連連點頭。
待桃漾沐浴後更衣,回到臥榻上,吩咐杏枝:“去把妝奩前的梨木盒取來。”梨木盒裡裝著的是她父親謝瀾送給她的那枚黃色瑪瑙石,她自盒內取出遞給杏枝:“我記得明兒是你的生辰,如今在這裡也沒什麼禮物可送給你,這枚瑪瑙你可喜歡麼?”
杏枝聞言頗為受寵若驚,在她心裡,瑪瑙可是上好的東西,雖然她不懂得品鑒,也不知這紅的黃的藍的有何區別,可瞧著這色澤質地定是好物,她有些不敢收。
桃漾塞進她手中:“收好了,”她眉目溫和,莞爾道:“去點香吧,我困了。”杏枝戰戰兢兢給她落了床帳,心中滋味萬千,暗自懊惱,適才她是不是說錯話了。
不該在姑娘面前說起謝氏本家的婢女是如何的體面。
天上明月灑落清輝,透過枝葉折進窗牖,已是深夜子時,桃漾睡得不安穩,似夢似醒,清麗眉眼皺成一團,到最後,卻是猛然驚醒過來,躺在枕上再無半分睡意。
她這些年未再來過淮陽謝氏,是怕見到他,更怕會再次冒犯到他。
士族名門,最忌邪穢。
她早就給自己做了一番心理建設。
可縱使她再讓自己平靜,聽到謝嫣喚那聲‘二哥哥’,她站在他面前時,依舊如同面對無邊黑夜般生畏又緊張。
雖已時隔多年,桃漾依舊記得那個面容清冷的矜傲少年,高高在上,俾你傲物。那時尚年少,她或許是真的沖撞了他,惹了他不悅,可如今,他已成年,身軀健碩,她再是不祥怕是也沖撞不了他。
他身份貴重,氣度亦沉穩,還會如年少時一般不容她麼?
若貴人只是嫌她礙眼,她見了他躲開就是。
可今日,他意味不明的看她一眼,又是何意呢?
桃漾想不明白,清澈澈的眸子盯著帳頂,兀自神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