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高擰亮檯燈,LED燈管的光線只夠照亮房間的一角,堆積如山的廢紙箱湮沒在黑暗中,投下層層疊疊的不規則影子,各種莫名的垃圾和廢品堆在地板上讓人無處落腳,垃圾堆的角落裡傳來悉悉索索的響動,可能是蟑螂也可能是老鼠,陸巡說趙高是蟑螂轉世,因為學院裡空房間那麼多,這個二貨偏偏要縮在地下的倉庫裡。
趙高縮在椅子裡,整個身體都隱在黑暗中,只有臉龐被燈光照亮。
青年開啟手中的檔案袋,把厚厚的一疊紙抽出來放在桌面上。
這是約翰·瓊斯幾個月以來的治療記錄,阿爾伯特·羅格斯以一位科學家應有的嚴謹把康復訓練當中所有的過程都用筆記錄了下來,細小的文字和數字整整齊齊地羅列在紙面上,條理和資料都非常清楚。
趙高一張一張地翻看。
“2048年11月21日……患者深度昏迷狀態,生命體徵正常……”
“2048年12月10日,患者首次出現肢體活動跡象,膝跳反射正常……中午12時35分,患者左手食指與中指出現短暫跳躍活動……”
“2048年12月15日,患者出現甦醒跡象。”
“2048年12月16日7時48分,患者甦醒。”
趙高皺眉。
“2048年12月16日,患者甦醒,完全恢復行動能力,存在認知障礙,記憶受損嚴重,經過測試,目前智商水平在六至十歲兒童的區間內……”
“2048年12月19日,確認患者存在人格分裂,第一人格性格內斂,存在自身認知障礙和刻板行為,堅稱自己是一株蘑菇,習慣長時間面朝牆壁蹲在角落,第二人格懶惰嗜睡,注意力不集中,反應遲鈍,行動遲緩……”
倉庫中寂靜無聲,只有翻動紙頁的細微“嘩啦”聲每隔幾秒鐘間歇性地響起,趙高像是個革命年代裡的地下工作者,縮在陰暗潮溼的倉庫裡翻看機密資料,他皺著眉頭,視線一行行地掃過檔案上的字跡。
趙高非常在意約翰·瓊斯突然發瘋時對自己所說的那句話,“你還認識我麼?勇者?魔王遊戲又要開始了哦哈哈哈哈哈……”男人發笑時聲音尖厲刺耳,彷彿女鬼的嚎叫,趙高捏著嗓子都發不出那樣可怕的聲音。
但這個聲音曾經成百上千次地出現自己的噩夢中,在那些夢境中,天上地下都是漆黑的大雨,城市彷彿被海潮淹沒,水流像瀑布一樣從樓頂上傾瀉下來,漫過路面,自己開著一輛破舊的悍馬在馬路上狂奔,無數喪屍在雨幕中追逐自己,它們跟著自己奔跑,和自己並肩前行,一邊伸手拍打著悍馬的車窗,一邊發出惡魔般的尖利笑聲。
他卻記不起來自己為什麼要開著車在雨夜中狂奔,是想追逐什麼?還是在逃脫什麼?但那條路彷彿永無止境,怎麼跑都跑不到盡頭,他一次一次地猛踩油門,滿頭大汗渾身溼透,心中惶恐又驚懼,像是有什麼人狠狠地攥住了他的心臟。
然後他看到有人站在馬路中央……一個身穿白色正裝的年輕人,打著一把黑傘,臉上帶著微笑,遙遙地朝自己鞠躬行禮。
年輕人直起身子,豎起食指,“噓”了一聲示意安靜。
“保持安靜哦,遊戲就要開始了。”
很奇怪……那個人與自己明明相距這麼遠,但他說的話清晰得像是就在自己耳邊的耳語。
遊戲就要開始了?什麼遊戲?他開著車一路狂奔,難道就是為了來旁觀一場遊戲?
趙高抬起頭,他看到白裙的女孩閉著眼睛站在樓頂之上,黑髮在狂風中飛舞散開。
趙高陡然恐慌起來,他想起了自己為什麼會在這裡,也看到了接下來會發生什麼,那是一場悲劇,這場悲劇的結局會奪走他最愛的人……他不是來旁觀遊戲的,他握著方向盤死命地踩油門,就是想在悲劇發生之前阻止它!
“你知道龜兔賽跑的遊戲麼?兔子速度很快,但它最後還是輸給了烏龜,勇者你現在就是這隻烏龜哦,但你能追上飛速墜落的兔子麼?”
年輕人大笑。
女孩翻身墜落,白裙的裙襬在狂風中展開,像一朵盛放的百合花。
趙高悲憤地怒吼,他最終還是太慢,悍馬車追不上墜落的速度,女孩重重地平拍在路面的積水裡,暗紅色的鮮血染紅了白裙和雨水。
趙高沒有見到趙沐死前最後一眼,趙沐死於C4炸彈的爆炸,連全屍都不可能有,炸彈爆炸時把大樓一起炸塌了,安全區沒有找到那個女孩的屍體,學院後面的墓地裡只是一座衣冠冢,但在那些噩夢中,女孩每一次都死在了趙高的面前,她從高樓之上墜落,像一朵盛放即凋謝的花。
這是趙高最深的夢魘,那場悲劇只上演了一次,但折磨了他千萬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