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血還在無聲地朝磚縫裡浸去,熱氣騰騰而起。
何滿眼淚不住落下,什麼也看不清楚,他大聲地號哭著。這對他來說,還是第一次:“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我們只需再躲上片刻,這一劫就躲過去了……老天爺啊,你為什麼要收走她,為什麼……為什麼不是我何滿……”
朦朧的淚光中,有兩條人影走了進來。
為首那人剃著光頭,霍然是一個和尚。
他立在屋中,嘆息一聲,對身後的那條人影道:“杜勒瑪,善泳者溺於水,殺人者死於刀劍。天道迴圈,你種的因,你結的果,奈何!”
說罷,就雙手合什,低聲念道:“我今為未來現在一切眾生,承佛威力,略說是事。長者。未來現在諸眾生等,臨命終日,得聞一佛名,一菩薩名,一辟支佛名,不問有罪無罪,悉得解脫。若有男子女人,在生不修善因。多造眾罪。命終之後。眷屬小大,為造福利,一切聖事。七分之中,而乃獲一。六分功德,生者自利。以是之故。未來現在善男女等,聞健自修,分分已獲。無常大鬼,不期而到。冥冥遊神,未知罪福。七七日內,如痴如聾。或在諸司,辯論業果……”
他身後那女子也低聲念道:“審定之後,據業受生。未測之間,千萬愁苦。何況墮於諸惡趣等。是命終人,未得受生,在七七日內,念念之間,望諸骨肉眷屬,與造福力救拔。過是日後,隨業受報。若是罪人,動經千百歲中,無解脫日。若是五無間罪,墮大地獄,千劫萬劫,永受眾苦。”
和尚接著又道:“複次長者。如是罪業眾生,命終之後,眷屬骨肉,為修營齋,資助業道。未齋食竟,及營齋之次。米泔菜葉,不棄於地。乃至諸食,未獻佛僧,勿得先食。如有違食,及不精勤。是命終人,了不得力。如精勤護淨,奉獻佛僧。是命終人,七分獲一。是故長者。閻浮眾生,若能為其父母,乃至眷屬,命終之後,設齋供養,志心勤懇。如是之人,存亡獲利。”
……
二人誦經的聲音很低,卻清晰地傳進何滿的耳朵裡,心中。
漸漸地,何滿終於可以看清楚周遭的一切了。
就見到,那和尚赫然是自己曾經在揚州大戰時碰到過的,後來有在京城見過一面的果園。
而在他身後,則立著一個建州婦人。看年紀二十起七八,衣著華貴,顯然是建州王公貴族家的女眷。此刻,那個叫杜勒瑪的女人雙手合什,口中誦經,一臉的虔誠。
而那個果園和尚,面龐上竟隱約有晶潤的白光閃爍,當真是寶相莊嚴,叫人見了禁不住頂禮膜拜。
“大師!”何滿一開口才發現自己的嗓子因為哭號已經徹底地沙啞了。
“你心中苦嗎?”果園輕聲問。
何滿:“苦。”是的,太苦了,淚水流進嘴裡,苦得他心都糾結成了一團。
果園:“那麼,什麼是苦呢?”
何滿:“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果園:“儒家聖人有言:五色使人目盲,五音使人耳聾,五味使人口爽。這人世啊,就是要讓你嚐遍所有的滋味,所有的滋味合做一處,那就是苦啊!你爽嗎?”
何滿嗚咽地哭起來,卻不回答。
果園:“無論是苦也好,甜也好,總歸是一種歷練。老天就是要讓你嚐到甜蜜之後,得到了,才會讓你失去。你失去了最愛的人,你苦。可你以前讓別人失去了最愛的人,他們不苦嗎?”
嘆息一聲,果園接著道:“我認識你,當年,你殺了我的舅舅,舅媽,殺了我的師傅,殺了我在這個世界上最最親愛之人。那個時候,我知道了苦和痛。”
何滿:“大師,我錯了,我錯了。”
“什麼是因,什麼是果。”果園繼續嘆息:“因為你當年的殺戮種下瞭如今的果,誰也不要怨恨誰,這就是人生。”
“天底下這人啊……漢朝賈誼在《服鳥賦》中說:且夫天地為爐兮,造化為工;陰陽為炭兮,萬物為銅。這人啊,就是那爐中銅,在這天地間被翻炒煎炸,所謂的幸福,不過是光陰中短暫的一瞬,只有痛苦才是天長地久。”
“我們的一切畏懼、一切憂愁、一切恐怖都是源於愛,因為愛是一種**。要想一個人,你要跟他白頭到老,你要跟他結為夫妻,等等,這都是有一種欲求的,你怕不能成功,兩個人結合了你又怕不能白頭到老,怕他變心等等,所以有了愛就有了擔憂,有了愛就有了恐懼。因為有了愛,所以有了牽掛,所以就有了憂慮和恐慌。心中沒有愛時,便赤條條來去無牽掛,就沒有憂慮和恐慌了。”
“所謂:一切恩愛會、無常難得久、生世多畏懼、命危於晨露,由愛故生憂,由愛故生怖,若離於愛者,無憂亦無怖。”說完,果園朝何滿的額頭上拍了一記:“世如夢幻,痴兒,你還不悟嗎?”
說完,就帶著那個叫杜勒瑪的建州女子朝外面走去。
“一切恩愛會、無常難得久、生世多畏懼、命危於晨露,由愛故生憂,由愛故生怖,若離於愛者,無憂亦無怖。”何滿在心中反反覆覆地念叨著這一句話:“難道,這個世界不過是一場夢幻,而我和郭羅絡氏,不過是其中的一顆夢幻泡影。現在,郭羅絡那顆泡影破滅了,夢也該醒了。”
他掙扎著站起身來,踏著滿地的人血追了上去:“大師,大師,等等我。”
前面,果園和那個女子還在慢慢地走著,淡定輕盈,顯得如此地不真實。
雪在下,在天光下閃爍著光芒。
整個北京都在落雪,這一刻,寂靜無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