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西苑,.cc[棉花糖]
已經是二月底了,這崇禎十二年的天氣也怪。
二月初的時候,還是連天大雪,冷得跟數九寒冬一般。可只出了幾日太陽,氣溫卻直線上升。到如今,已經二十多天沒下過一場雨,旱起來了。
這種旱很是奇怪,人一天到晚都覺得渴。特別是上了火的人,更是難受。
崇禎皇帝就是如此,他嘴唇上全是幹殼。身上癢得難受,用手一抓,全是白色的碎屑。問了御醫,回答說是心火太旺,也不用服藥,多吃點瓜果蔬菜,多平心靜氣不動怒,就能好得完全。
問題是,濟南那邊打得如火如荼,身為一國之君,若不在意卻是假話,又如何能保持平靜和安穩?
這幾日,崇禎皇帝睡得很不塌實。除了著急上火,頭髮也一把一把地掉。每日清晨,太監們都能從皇帝的龍床上看到許多頭髮。
那是什麼樣的髮絲啊,枯槁、焦黃,已經看不到半點光澤,這還是一個剛滿四十的壯年人嗎?
看起來,萬歲爺的身子是被這場綿延半年的戰事給拖垮了。
以前大明朝也不是沒有打過仗,比如南方和山陝河南的內亂到如今已經打了許多年頭。可那場戰爭發生在遙遠的西北和南方,好象和北京沒有關係一樣。如今建奴入寇,就如一把鋼刀直插明朝的首都。
到如今,整個順天、河北和山東核心統治區域已經被東夷打成了廢墟。心腹之地被人如何禍害,是那樣的疼,疼得不可忍受。
從春節到現在,崇禎天子明顯地支撐不下去了,不住地喊冷。
偏偏萬歲爺又心疼炭火,不許燒暖氣
。於是,整個精舍冷得像冰窖一般,那種酷寒簡直像是鑽進人骨子裡去。
於是,太監們只能緊閉著門窗,儘可能地點更多的宮燈,好象多點盞燈,屋中就多一絲暖意。實際上,宮中的燈火消耗並不比木炭少多少,好在崇禎皇帝並沒有意識到這一點。負責,吝嗇慣了的天子不知道要讓這屋中暗成什麼樣子。
此時正是午時,外面陽光燦爛,精舍中的燈光將崇禎皇帝照得纖毫畢現。
地氣已經回暖,可皇帝還是穿著一件洗得發白的棉袍,將身子瑟縮成一團,一副很冷的樣子。
從背後看去,就如同一個普通人家的小老頭。
大太監王承恩心中難過,走到背後,低聲道:“萬歲爺,屋中有些陰,是不是到外面去曬曬日頭?”
崇禎皇帝卻伸出手擺了擺示意王承恩不要說話,他雙耳聳動,聆聽著外面的動靜:“山東的軍報該到了,朕好象聽到了楊嗣昌的腳步聲。”
王承恩忙側耳聽出去,萬歲爺自從身子不適之後,宮中的人走起路來都是輕手輕腳,就連呼吸也下意識地著,生怕打攪了皇帝。
這個時候的西苑安靜得厲害,從這裡聽出去,外面的庭院裡有蜜蜂嗡嗡地飛著,卻是一片寂寥。
“萬歲爺聽得差了,沒有人過來。”王承恩小聲回答。
“往日午時,山東的軍報就該到了,今天怎麼拖延到現在。”崇禎問,語氣中帶著略微的不滿。
王承恩看了看御案,上面的摺子和急報堆積如山。從這些摺子的冊頁封面上可以清晰地看到“臣劉宇亮”、“臣洪承疇”、“臣顏繼祖”字樣,不用問,都是從山東前線那邊遞過來的。冊數不等,依次排序,從左到右,鋪滿了整張大案。
這些摺子有前線請糧請餉的,有彙報戰況的,有請援兵的,但更多的是洪、劉二人互相攻擊的彈劾奏章。
自從建奴進山東,圍濟南之後,萬歲爺的整個三魂六魄都被這場戰役給吸引過去了。
是啊,如今濟南已經被圍一個多月,已是岌岌可危
。崇禎皇帝自從登基以來,大明朝的戰爭就沒斷過,農民賊軍將整個西北和中原打得一片糜爛,而建奴也是先後三次入寇劫掠。可以前無論大明朝的仗打得如何不堪,可鮮有城池失陷的事情發生。但如今,建奴入關南下之後半年間不但拿下了四十多座城市,就連濟南也將不保。
一省的省會若是落入敵手,那可是大明朝破天荒的事情。即便是成祖奉天靖難,好象也沒打下過一座省城吧。難不成,這次要在他崇禎皇帝手頭破了這個先例?
這樣的政治風險,皇帝承受不起,朝廷也承受不起。
這一個月以來,皇帝吃不飽睡不香,每天一睜開眼睛,第一件事就是問前線可有戰報送來。
可就算看到了又如何,山東那邊又能有什麼好訊息。不外是失敗失敗,接著又是失敗。
到如今,就連高起潛也被建奴給殺了。
朝廷大軍全線收縮,已無力救援濟南。
看來,濟南是保不住了。
崇禎十二年的這個春天,正是讓人冷透了心,徹底絕望了。
皇帝並不知道,如今內閣和六部部堂們已經在討論一旦濟南失陷之後的後續補救措施。比如,邸報上該怎麼寫,相關責任官員該如何處置,怎麼向天下人交代;比如,建奴退兵之後,災民該如何賑濟如何安置;再比如,濟南城建奴搶殺夠退兵之後,城防該如何休慼……林林總總,都需要錢。而這些錢,又該從什麼地方騰挪。
更有甚者,未來山東布政使司的一眾官員、濟南知府等職務又該如何任命,都擬出了一個長長的名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