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皇城之中,紅磚碧瓦已經被這如火的夕陽染成徹底的紅色。
內閣輔臣,兵部尚書楊嗣昌沐浴在夕陽裡,看著空蕩蕩的內閣,沒有其他閣員戳眼睛,他感覺身體異常通泰。
一年之前,他的父親前兵部右侍郎,總督陝西三邊軍務楊鶴去世。當時的楊後嗣昌正在宣府總督兩鎮軍務。按照國朝慣例,他這個做兒子的應該辭去一切官職,回鄉丁憂守孝三年。可是,如今,一道聖旨傳來,不但奪了他的情,反將他提拔到兵部尚書高位上,併入閣做了宰輔。
這突然的變化讓楊嗣昌有些預想不到,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什麼地方入了天子的法眼。可如果是不回鄉守孝,即便是被皇帝奪情,也是一件很丟臉的事情。若真應命,他楊嗣昌以後還怎麼抬頭見人?
於是,楊嗣昌堅不肯受
。
不過,崇禎皇帝也不廢話,直接派天使將他接進北京,一番懇談,楊嗣昌這才知道朝廷這幾年,對內對外用兵都是一塌糊塗,這一切都同庸碌的兵部尚書王家楨有直接關係。在這種形勢下,崇皇帝急於任用新人,改變局面。楊嗣昌在宣大任上幹得不錯,就被天子瞧上了。
這次,崇禎皇帝是決心徹底地解決掉作亂的農民軍。不平定內亂,大明王朝就沒辦法集中所有力量對付北方的強鄰。
天子如此信重,楊後嗣昌自然是感激莫名其妙,如此知遇之恩,自然要殺身以報,至於個人的聲譽,在江山社稷面前,又算得了什麼呢?
於是,楊嗣昌便向皇帝和盤托出了自己的宏大計劃,這就是歷史上有名的“四正六隅、十面張網。”四正,指的就是陝西、河南、湖廣、江北四個地區。這四個地區,就是明軍剿賊的正面戰場;六隅,則是延綏、山西、山東、江南、江西、四川,這六個地方乃是輔助戰場,由該六地巡撫分防協剿。以這四正六隅形成十面張網之勢,乃是明王朝主動出擊的攻勢計劃。
這個戰略得到了崇禎皇帝極大的讚賞,也準備在接下來的對內作戰中實施。
對於自己的計劃,楊嗣昌有極大的信心。
他覺得,如果實施得力,一年之內,全殲農民軍,應該不在話下。而作為一個傳統意義上的文臣,還有什麼比自己的抱負得到實施更要緊?
至於世人的笑話,且由他去。
知我罪我,其惟春秋。
於是,他一咬牙,就任兵部尚書一職,主持起了朝廷剿滅農民軍的大局。
當然,朝中的官員們對他楊嗣昌嫉妒者有之,鄙夷者有之。雖然他被皇帝奪情,不用回老家丁憂。可百官卻都說他是貪戀權位,是個厚臉皮的小人。
更有人將他比做萬曆年間的張居正。
這些流言自然讓楊嗣昌心中惱怒,感覺在人前有些抬不起頭來。可為了朝廷軍國大事,卻只能咬牙忍受。
內心中,楊嗣昌未必沒有一種悲壯之感
。他甚至還想過,等到徹底剿滅亂賊,就功成身退,留給世人一個瀟灑的背影。真到那個時候,天下自然知道我楊嗣昌的高尚情懷,知道我這些年所受的委屈。
這些日子,他在內閣的日子非常不好過。作為內閣少壯派,別的閣老在他面前都是一副和藹可親的樣子,可楊嗣昌卻隱約地感覺到一絲疏遠。無形中,自己已經被他們孤立起來了。
至於其他衙門,和官場上的同僚們,看楊嗣昌的眼神也頗多譏諷和不屑。一個人,為了內閣輔臣一職,不肯丁憂回鄉守制,貪戀權位到這種程度,不是禽獸嗎?
他們的眼神,楊閣老自然是看得明白的,一想到父親在世時的音容笑貌,內心中彷彿有刀子在刮。
可他又能怎麼樣,閣老們資歷比他高,作為一個晚輩,只能咬牙忍受。至於其他官員,難不成還要為這事同他們辯上一辯?
此刻的他只能隱忍,等著中原戰局大變的那一條。
中原那邊,盧象升、洪承疇正與高、張等巨寇打成一鍋粥,戰事分外兇險。如果滁州有失,整個東南局勢將一發不可收拾。
雖然盧象升總理南方五省軍務一年來屢戰屢勝,戰績卓著,可楊嗣昌並不認為盧象升就能徹底剿除這一大患。
楊嗣昌雖然是個文官,卻做個三邊總制,帶過兵的;而他的父親楊鶴更是做過兵部左侍郎,主持過陝西對農民軍的剿局。可以說他父子乃是大明朝難得的知兵之人,軍事才華在如今當排在前幾位。
他自然知道,其實,如今要想徹底平定國內的亂賊,卻是異常的艱難。這些賊寇來去如風,每到一地都裹脅大量的人口,即便偶爾受到沉重打擊,可只要給他們喘一口氣的機會,立即就回壯大起來。
盧象升是能打,可他的戰略也僅僅停留在帶兵尾隨追擊的程度,或許在戰場上能夠取得一時的戰果,但卻只是治標不治本。
對付農民軍,還得十面張網,分省分割槽域防禦,不斷積壓他們的生存空間。這才是真正的廟算,盧象升,胸中的格局也就那樣,不值一提。
在楊嗣昌看來,盧象升後續能夠守住滁州,可卻不能徹底解決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