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正康感覺這三言兩語間自己是又被安排得明明白白,他於是打算奮起反抗一下,“太爺爺打算去哪?”
鹿雪鋒又一次用摸頭法糊弄小孩兒,“沒哪裡,晚上就回來,早飯我給你做好放在桌上,你自己去吃好不好?想吃什麼?”
“蛋炒飯。”
“加幾個蛋?”
“兩個吧,放點蔥花和臘腸。”
“吃這麼油。”
“好吃。”
“嗯。”太爺爺似乎是精神了一些,話也多起來,那神態就像吹起豎笛的章魚哥。
第二天一早,準確的說是凌晨四點半,鹿正康被尿憋醒,他方便完成後,感覺睡意消退,於是拉開窗簾想看看天光,外面黑沉沉的,而且有些冷霧氤氳在近地表,曬場裡有兩道橘黃車燈直直打在大門上,鹿正康到床頭找來手機,此時是凌晨四點三十六分。
太爺爺這就出發了嗎?
等大門自信關攏後,鹿正康摸著肚子往廚房走,椅子放在桌邊,他跳上靠背椅,這個高度可以俯瞰餐桌,在保溫托盤上放著一海碗炒飯,飯勺搭在海碗邊沿,此外還有小碗便於取用,看來太爺爺是按照豬的食量做的早餐。
廚房灶臺還有餘溫未散,鹿正康瞥了一眼,灶臺上鍋具甚多,絕不止是做了一道炒飯。
所以太爺爺是準備食物去分享了?
是了,他也是有朋友的,現在農區地廣人稀,但交通甚是便利,相隔百里的鄰居間串個門也不麻煩,太爺爺這是送美味佳餚去分享了,這是田園時代的美好之一啊。
不過,既然他今天不在,那麼我是不是可以去找耳機?
贊!
……
現在是2082年1月27日,臘月廿九,上午八點十一,室外溫度零下十度,溼度百分之九十八。
鹿雪鋒從大巴上下來,同車的乘客們基本是老年人,鮮有年輕人,中年人更是一個也無,兒童有一個,是一家三口一塊兒來的,夫妻倆牽著小姑娘的手,那模樣說不出的幸福,但也不免讓人聯想到殺豬的場景,小姑娘雙手被拉得高高的,彷彿在被拖曳。
鹿雪鋒站在一片側身,望著這一幕,不自覺笑起來,今天他穿著筆挺的中山裝,這是他爺爺留下來的傳統,穿中山裝,而不是西裝,為的是一個正式。
捧著食盒,他仰頭望向建築大門,電子門牌上有橘黃色的宋體字,平安養老院。
他來看看自己的老朋友們。
先去登記處確定來客預約,他被一位年輕的姑娘領著進門,鹿雪鋒沒見過她,這不重要,這裡常常有大學生來實踐,職工流動性挺強的。
他們穿過被玻璃牆罩著的四時花園,這裡面恆溫恆溼,花香濃郁,叫他感到鼻頭髮癢。說實話他不喜歡這香味,就像他不喜歡這裡的整體裝修風格,尤其是門牆那一圈馬賽克瓷磚,很低幼,色調詭異。
但他不能真的就抱怨這裡,他只有去盡力適應。
在低矮的老人宿舍樓前,鹿雪鋒看到了自己的四位老友,他們三位站著,一位坐著,像是在曬太陽,不過看到鹿雪鋒的時候,他們都招手。
坐在輪椅上的老頭哆哆嗦嗦地埋怨,“今年那呃嗯……今年,今年,來得……遲到!”
鹿雪鋒大踏步上前,輕輕摟了摟輪椅中的老朋友,又與他們打招呼,“蔓菁,阿準,老康,福仔,都好,都好啊?”
一位是婆婆,三位爺爺,再有鹿雪鋒,他們在二十年代就有交情了,現在已經過去了六十年,算算是一甲子,放古代,這段時光能熬死一打老頭。
阿準扶著輪椅,他是看著最康健的那一個,很穩。說話慢悠悠的,“來了,就好,我們,不急。”
蔓菁是傴僂老太,脊背扭曲成近乎直角,總是低著頭,鹿雪鋒蹲下來抱了抱她,她便在他耳邊慢慢說,“吃,好吃的,粥。”
鹿雪鋒輕輕回覆,“好,粥。”
護工人員把這幫上歲數的老傢伙們帶到食堂,鹿雪鋒推著輪椅,姿態頑強,在塑膠的圓餐桌上開啟食盒,三層十二道菜,還有一盅稀淡米粥。
“憨頭呢?”鹿雪鋒打量周圍,每次他來給老朋友分享食物,那個叫憨頭的痴呆患者總是會湊過來討食,他不餓,就是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