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是什麼。”
“是飽餐時間的蠱。”
“神明是什麼?”
“是收割生命的屠夫。”
“我們是什麼?”男人最後問。
沉默,長久的沉默。
因為刻在祠堂巖壁上的頌章中沒有這一句。
“傳說遠在三皇五帝時期,那時候天和地之間還是相通的。神明與凡人可以經由透過黃帝所造的崑崙天梯在兩界往來。神明能夠隨意踏足人間,而巫祝能夠自由地與神明溝通。
顓頊帝深感神人交雜帶來的混亂,於是下令毀壞了天梯,並派出重、黎二人負責監管。從此天地斷絕來往,民間的各家巫祝喪失了與神明交流的能力,所有祭祀和祝禱活動統一由集體進行。這就是所謂的絕地天通。”
他掏出火機在斗笠下點燃了一支香菸,隨著菸絲上星點火光的燃燒而繼續漫不經心地講述。
“在此之前人人都可以是巫祝,人人都可以以神之名行事,以神之言闡述,於是大量的蕪雜資訊之間爆發出激烈的碰撞和衝突。
而從此之後權柄合一,神權由王權運用並解釋。以集體或者階級或者國家的利益來賦予個人生命的意義,來壟斷意義之源,來消除自主。
史學家們把絕地天通這一事件視為神話傳說與人文歷史的分水嶺。”
男人吐出一口菸圈,算是講完了這段看上去與之前談論話題完全無關的歷史。
“但只有我們知道歷史中到底發生了什麼。對混血種而言,登天封神的長梯真的被斬斷了。由黃帝自龍王權柄中竊得、又以純血龍類為模板所完善的血統升格之法徹底被顓頊帝封鎖摧毀,只有重與黎他的這兩位孫子還保有著最後的技藝。
從此之後血統對於絕大部分的混血種而言是永固的,出生時沒有的那麼大機率到死也沒有。傳承至今天,大概只有歐洲秘黨和我們門閥中還保留著關於精煉血統的斷章殘篇了。”
指間菸頭燃盡,他仰頭看著彷彿連通了高天與大地的雨。最後的菸圈剛吐出便被疾風吹散,斗笠下露出的臉龐上顯出一種莫名的追憶與悵然。
“只要不貪求不渴慕,那麼死侍化將不再成為夢魘。但即便貪求和渴慕,為了一夕的輝煌將靈魂出賣給魔鬼也再所不惜,但魔鬼已經掛上了謝客打烊的牌子,你空有憤怒、仇恨與絕望卻不知道應該從何用起。”
“這真是對混血種最殘忍的剝奪,也是最溫和的保護。”
轉頭環顧四周,他最終這樣評價道。
“龍王終將從長眠中復甦,發起對舊時代的復辟。而科技又會高歌猛進,開創完全屬於人類的新紀元。只有瑟縮在中間的混血種們被夾雜在兩層厚厚的壁障當中,我們一方面既因為血之哀而與真正的人類格格不入,另一方面又因為不斷複製的人類基因而永遠無法接受龍族文明。我們終將被垃圾一樣拋棄。”
“我們是什麼?”
他重新向四方高聲質問這個問題,然後振盪雙臂甩開斗笠與蓑衣,在狂風暴雨中放聲疾呼。
“我們是殘存在人類與龍族兩方世界夾縫間蠅苟之輩!
我們是生活在罪孽與刑罰兩座山脈重壓下的有罪之人!
我們是滅絕在槍炮與龍息兩種武器咆哮中的末路之徒!
我們從龍族身上偷來了血統,竊得了權與力,但這血統是生來有罪的,這權與力是僭越篡奪的。我們註定要被龍王歸來時的復仇怒焰殺死!如果不能打破世家門閥的門戶桎梏,將血統升格之法傳遍所有混血種,那麼在龍王真正從長眠中復甦時,我們都將成為被硫磺與火燒燬的索多瑪與蛾摩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