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順永昌二年,正月。
這一年的年關對於潼關城內的百姓來說倍感煎熬,從年前的臘月開始,大順軍和大清軍就在潼關城外開兵見仗,打得不亦樂乎。城外一陣陣的炮聲響個不停,似乎比往年的鞭炮聲來得還要密集些。
等到正月十一這一天,大順軍終於敗下陣來。永昌皇帝李自成領著大部隊開了潼關的西門,直奔長安而去。
訊息靈通點的人都知道,大順軍這回徹底完了。如果潼關城破得快一些,清軍進城後,或許還能趕上一個元宵節。
有些心思活絡的百姓,已經拿出家傳制燈籠的手藝,抓緊扎出各種樣式,上面寫著“順民”字樣的燈籠。只等著清軍入了城,便可以搶先掛在門口,圖一個家宅平安。
這潼關是關中的門戶,北面是黃河天險,南面是秦嶺山脈。潼關在最險要的地方掐死了中原進入關中的通道。
在城內大概有十幾萬的百姓,其中大半都是匠戶,農戶卻沒幾個。所需糧食都是從洛陽等地運來的,在城內屯了幾個大倉。
只因連年戰亂,作為關中鎖鑰的潼關歷來都是兵家必爭之地。城內百姓多從事打鐵,熬鰾,制筋,拉絲等軍中相關的匠業。可以說家家戶戶都有些手藝在身,紮上個把燈籠那自然不在話下。
所以這潼關城扎燈籠的手藝,那可稱得上是天下一絕。若是好年節,甚至有不少洛陽和西安的匠戶,專程來潼關學習這做扎燈籠的手藝。
等燈籠紮好了,什麼時候掛出去也是一門學問。掛早了被城裡的守軍看到,弄不好就被安上一個臨陣投敵的罪名,滿門遭禍。可若是掛得晚了,等清軍入了城大索三日的時候,那也就來不及了。
不過很快潼關城內的百姓就不去糾結何時掛燈籠的問題了。十二日一大早,天還沒亮,潼關的最高統帥,大順國巫山伯馬世耀就光著腦袋,捧著頭盔和印信,領著滿城的大小官員齊齊的跪在了城門口。
哪怕最愚笨的閒漢也知道,馬世耀這是降了。
馬世耀綽號飛天鷂子,原是河南的一夥巨匪。加入闖軍後混得風生水起,多年來深得李自成的信任。
大順定鼎之後,更是加封了馬世耀巫山伯的爵位,並且把潼關這最重要的位置交給他來鎮守。
此時潼關城內的百姓看到連大順的巫山伯都跪在了城門口乞降了,那麼自己也別繃著了,於是紛紛拿出家中備好多時的順民燈籠,挑在了房門兩旁。
對於清軍入城,潼關百姓們雖然心中忐忑,但同時也算一塊石頭落了地。雖說這清軍殘暴,偶爾也有屠城之事發生。不過潼關的百姓卻不是很擔心。
只因這城裡的多半都是匠戶,並非其他賤民可比。這大順軍需要制弓,鍛甲的手藝人。難道大清就不需要了麼?
一直以來,潼關百姓最怕的其實巫山伯馬世耀冥頑不靈,憑著潼關天險和清軍死磕。
若清軍能快速破城還好。若是攻城不下,把好好的攻城仗打成圍城爛仗。到時候馬世耀再抽調城內的青壯上城助守,或者每家每戶收繳口糧,那才是百姓們真正的災難。
好在馬世耀也是個識趣的,昨天李自成前腳剛一走,今天馬世耀就開了潼關的大門乞降。也算是知大體,識時務了。
......
正月時節,正是一年中最冷的時候,朔風沿著黃河席捲而下,到了潼關彷彿風中都夾雜了黃河上的冰粒子,可謂寒風刺骨。
在潼關東門的城門口,大順巫山伯馬世耀已經帶著自己的一干潼關守將,在寒風中足足跪了一個早上。眼看著太陽已經升得老高,眾將腿都跪得麻木了,也沒見到清軍的半個人影。
馬世耀忍不住站起身來,將腿抖了又抖,口中罵道:
“可真是給了這幫野豬皮龜孫兒的臉了,居然還跟老子拿起喬來了!要是還不來人,給老子惹急了,乾脆不玩這詐降了,回頭拿大石頭把城門一堵,拼個魚死網破,一翻兩瞪眼。”
旁邊一個道士打扮的人,見馬世耀按捺不住,急忙上前叮囑道:“大人,大人......小聲些。這獻城一定要謙卑恭順,即便是演戲,也要演得真,演得實才行。”
“皇上跟建虜打了這麼多天,我們傷兵損將,可那邊的損失也不小。如今見我們獻城,端些架子故意晚來些也是有的。不過我看時間也差不多來,這多鐸盼著入潼關也不是一天兩天了,應該就快來了,您高低再多忍那麼一會兒。”
“還有就是您的眼神也太銳了,一會建虜來了,您可收著點啊,若是被看出破綻那可全完了.....”
說話的道士姓牛,本是一個落第秀才。因為來年景不好,實在過不下去了,就出家當了道士。後來發現這兵荒馬亂的,連道士都不好混,於是把心一橫,乾脆就投了賊。
在大順軍中,能認識字的人沒幾個,可以識文斷字的道士,自然備受重視。
如今連年打仗,福禍難料,誰也不知道明天自己的腦袋瓜子是不是還能在身子上囫圇個的長著了。身邊左右能有個道士,也別管算得準不準,最起碼關鍵時候還能卜上一卦,問個吉凶禍福什麼的,也算是一種慰藉。
因此這個牛道士自從加入大順軍之後竟然混得風生水起,如今是馬世耀身邊最得力的謀士,平時幫著馬世耀出謀劃策。
“老牛,你昨天給多鐸的詐降書裡都寫了啥,再給我講講啊”
馬世耀是崇禎十三年跟隨的大順軍,那時李自成剛從商洛山裡蟄伏而出,一路上招降難民義軍無數。在戰場上更是有如神助。直到遇到清軍之前基本上都是順風順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