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都看向侯仲良,知道這個問題是專門問他的。
程門弟子中,與周銓最熟悉的就是這位侯仲良了。當初周銓初定日本,為了便於統治,延請二程門下弟子前往日本,號稱是要傳播儒學,實際上是藉助二程的那一套麻痺日本各階層,讓他們少些反抗。程門弟子多不應募,唯有侯仲良等數人,因為家境貧寒,又痛切大宋振興無望,為周銓所鼓動,到了日本。
這些年,他們在日本倒是做了些事情,對於穩定華夏在日本的統治,立下不少功勞,故此侯仲良才有與周銓直接通訊的資格。
侯仲良微微撩了一下白眉:“此事濟王曾與我書信,說程門立雪一事,足以為千秋好學者垂範。雖然實學與二程先生之學不同,但求學之心相同。”
楊時捲入死罪之案,侯仲良身為同門,當然要盡力去救。他寫信給周銓,言辭哀切,周銓回信卻很簡單,之所以不究楊時死罪,一是罪罰應相當,楊時雖是主犯之一,可其罪過,遠不及文維申,甚至還比不上韓膺胄;二則是楊時年邁,已經是年近八十,時日無多,殺之無益;三則是楊時好學之心,足為後世垂範;四則是二程之學,雖然周銓不以為然,卻並不認為就完全沒有了價值,哪怕是作為一個反面靶子存在都好,象楊時這樣的程門大學者,正好用來充當靶心。
但侯仲良不好說別的,只能含糊地將事情推到了周銓敬仰楊時好學尊師之心上來。
“明日國是論戰便要正式開始,諸公今日相聚,可是為明日做準備?”落座之後,不等酒席上來,朱震沉聲問道。
眾人的目光卻再度投向侯仲良。
侯仲良沉吟了好一會兒,再次揚了揚白眉。在去日本之前,他窮困潦倒,衣食無著,但到了日本之後,因為滿腹經綸,所以甚得日本上層尊重,又因為背後有東海商會和護衛軍這大靠山,他的生活相當滋潤。因此,他與當年初去時相比,不但沒有因年老而變瘦,反而稍胖了些,頗有些鶴髮童顏、仙風道骨。
“今日之會,是我邀請位而來,不僅僅是為明日的國是論戰,更是為了今後之事。”侯仲良緩緩說道。
朱震心中一動,侯仲良能與周銓通訊,莫非他從周銓那裡,得到了什麼內幕訊息?
“凡事預則立,不預則廢,國是論戰,不外乎兩個結果,一是我們勝,二是我們敗。”侯仲良又說道。
“我們不會敗,新學那群牆頭草,如今已經不成氣候了,至於實學,這些時日,我們也專研過,不過如此,實學有一個最大的破綻!”一個年輕點的書生叫道。
侯仲良閉嘴不語,等那年輕書生的師長呵斥了那小子兩句,侯仲良才緩緩道:“勝又如何,敗又如何,你們可曾想過?濟王重實惠,我們勝了,汝等可曾有一套完整的禮法制度,可供濟王治國所用?若是敗了,我等名聲掃地事小,二程先生的學說就此沉淪才是事大!”
“這個……”
這是儒家的通病,總以為只要讀了聖賢書,學了聖賢之說,那麼天下自然大治,萬民皆堯舜了。在場的這些理學徒子徒孫們同樣如此,在他們看來,贏得國是論戰的勝利就是一切,至於勝利之後怎麼治國——垂拱而治就是。
“我雖是大前日才到的,但這幾天已經知道不少你們的看法了,你們方才所言,實學的最大破綻,無非就是隻重術而不治心,無益於道德人心,故此你們想出了個法子,要儒學為體,實學為用……但是,你們錯了,若真是將希望寄於這一說法上,我恐此次論戰,我等之學,將會萬劫不復!”侯仲良又道。
“侯先生……此語有些過了吧?”
別人不好開口,但是朱震卻不得不開口,因為“儒學為體、實學為用”這一說法,就是他提出來的。
儒家在思想上其實是相當開放,無論是道家還是釋家或者其餘諸子百家的說法,只要他覺得有理,與其根本沒有衝突,便會兼收幷蓄,只不過其中主次之分要分清楚。朱震提出“儒學為體、實學為用”,在他看來,便是完美解決如今儒家面臨困境的最佳方法,而且也是最有可能被周銓接受的提議。
畢竟要周銓完全放棄實學帶來的利益,那是不可能的事情,就是朱震自己,也覺得這種想法極為荒唐。
“朱賢弟,非是老朽所言過了,而是事實如此,你們終究還是不熟悉濟王,不知道他的志向器量。”侯仲良白眉再度揚起,原本昏沉的目光,彷彿因此亮了起來:“若真想要我等學說得以傳承,須得記得聖人之語!”
“何語?”朱震沉聲道。
“道不行,吾將浮槎於海外……故此,我等須得提出方略,令儒家亦能參與燃燒遠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