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衙內,衙內……”
怯生生的聲音響起時,第一個做出反應的不是周銓,而是武陽。
他橫跨一步,就擋在了說話之人與周銓中間。
周銓看了一眼,卻是從船上下來的一人,周銓只是覺得似乎有些眼熟,但他這人最大的毛病就是記不清人臉,因此猶豫了好一會兒,還是武陽說道:“他是我們從蘇州帶回的船匠,姓林,名傳忠。”
林傳忠咧開嘴,侷促地笑了笑,等著周銓回應。
周銓聽說是船匠,恍然大悟:“我記得了,你是隨這艘船一起海試的,對不?”
要將傳統的中國式帆船,改成更適合遠洋航行的蓋倫帆船甚至是飛剪船,可不是周銓畫個圖就行的。他集合了數地最優秀的海船船匠,從船上的點滴細節開始,最先動手的是船上桅杆,而林傳忠就是這些船匠中隨船者。
一是隨船維護,二是總結經驗教訓。
“林大匠,辛苦你了!”周銓想到了林傳忠身份,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這中年漢子身體一震,只覺得膝蓋發軟,險些就要給周銓跪下。
哪怕在老家時,他們這些船匠地位卑微,哪裡受過這般重視!
而且“大匠”這個稱呼,又讓他充滿自豪。
在周銓的工業體系之中,工人也是分為等級的。初入者自然是學徒,能夠獨立完成分配的工藝,則稱小工,能夠熟練地完成自己的工作者,乃是大工,而可以帶學徒的,被稱為師匠,唯有有突出技藝,並且得到認可,才會被稱為大匠。
如今船場之中,總共也只有三位大匠。
大匠不僅僅意味著,他們的工錢收入十餘倍於小工,更意味著地位。有大匠稱呼的人,可以直接上書周銓,可以主持某一項技術變革,可以向船場申請特別的試驗費用。
“衙內,小人有一事相求……”
“林大匠,你可是我們船場之寶,有什麼事情,只管說就是,張叔解決不了,我來替你解決!”周銓笑道。
林傳忠眉開眼笑起來,心知自己所求,只怕成了一大半。
他在蘇州時,親眼見到那飛揚跋扈的朱勔是如何被周銓整得狼狽不堪的,而且,到得海州之後,他也獲得了人生中難得的受尊重的感覺,故此,對周銓,他發自內心的親近、尊重。
“小人家中,尚有親族……小人家世世代代都是造船的,他們對衙內都有些用處,故此小人懇請衙內,容許他們也來船場。”
林傳忠說到這時有些惴惴不安,要知道,他家親族在泉州當船工,收入比起在海州船場裡至少低了一半!
周銓正待答應下來,但突然想到一事,眉頭微皺:“此事沒有問題,不過我記得你們初來之時,我就說過,可以招攬親族前來……那時你為何不遷來他們?”
“祖宗墳丘所在,總得留人掃墓,當時小人是這般想的。如今卻有些不合之處,泉州大食人越來越多,他們若只有一個兩個,倒還是乖巧,但人一多之後,就橫行霸道……我家居所附近,他們要建大食廟,我家族人在那呆不下去,故此寫信來詢,問能不能遷到海州來。”
周銓聽得心中大怒。
炎黃胄裔開拓居住之所,憑什麼要給大食人修廟,反倒趕走自己人?
只是他如今手伸不到泉州去,只能暗暗記住此事:“你寫信回去……算了,你尋個可靠之人,我再派幾人一起南下,到泉州將願來的族人都帶來!”
“多謝衙內,多謝衙內!”林傳忠忙不迭地行禮道謝。
接下來自有周銓帶來的陣列少年上前,去問平信、林傳忠關於船隻的改進建議。倒是周銓自己,竟然閒了下來。
自從孫誠他們這第一批少年成長起來後,越來越多的人可以獨當一面,周銓空餘的時間也多了,將更多的精力花在了對新一批少年的教育上。以前少年主要來自於京師或西軍,後來則是來自於徐州民亂的孤兒,再現在,則是各地收來的孩童都有,特別是周銓主持的各個工場中的工匠子弟。
龍川別業中的學堂裡,學生數量已經超過千人了。
在滿滿的成就感同時,周銓也有些空虛。
無人與他分享他的成就感。
哪怕有父母,有那麼多陣列少年,周銓還是缺了點什麼。
朋友。
想到朋友,他第一個念頭是岳飛,這兩年來,兩人也有書信往來,周銓甚至知道,周侗離開徐州後並沒有返回老家,而是到了湯陰,悉心教授岳飛武藝、射術和兵法。
只不過岳飛可以是兄弟,卻很難是朋友。
然後他想到的人竟然是餘里衍。不是師師,因為在周銓心中,這小娘子是自己的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