汽笛長鳴,火車終於緩緩啟動了。
天剛矇矇亮,這還是酣睡的時間,哪怕有情人此時從甜夢中驚醒,也會回味著戀人的樣子重新甜甜睡去。
但是習慣了早起的莊稼人已經開始了一天的勞作。
車窗外,分散在田地裡的幾處人家已經星星點點地升起了裊裊炊煙,像極了連線天堂與人間的階梯。
被大地接納的水汽在夜晚悄悄蒸騰起來,擺脫所有汙穢不潔,現在重新晶瑩剔透的凝結在瓦片上、屋簷上、轆轤上、不知名的花草上甚至是正在曉夢莊生的蝴蝶的精緻羽翼上,把這個粗獷單調的北方農村滋潤得豐滿柔和。
露水也凝結在玻璃車窗上,隨著火車向前移動緩緩滑落,留下恰到好處的斜斜的水痕,模模糊糊的讓人分不清哪是天哪是地,於是把人的視線氤氳成生花妙筆,目之所及都是婉約多情。
趙稀星此刻卻沒有心情欣賞窗外的美景,昨天他們倆跟黃鼠狼、鐵鍁等等玩了一晚上命,等到車站的時候,張顯揚披頭散髮、腦門滲血、倆鼻子眼裡各塞一個衛生紙卷,不僅面目猙獰,渾身上下還冒著一股撞頭的味;旁邊的趙稀星雖然高大帥氣但是還沉浸在黃鼠狼的英雄事蹟中不能自拔所以情緒低落、目光空洞、一言不發顯得陰鬱冷酷。
門口的工作人員看見這對臥龍鳳雛如此別緻的造型,楞了一下,然後趕緊拉著趙稀星跑到一邊,揹著張顯揚神神秘秘的低聲說:“警察同志,你們押送罪犯不都是得提前給我們車站開介紹信嗎,怎麼這次直接就來了。”
說著偷眼用餘光打量遠處的張顯揚,接著說:“我說你押的這哥們看著可不善啊,不好逮吧,你怎麼不給他帶個銬子,是沒帶著嗎,要不我給你找段鐵絲去?”
這個工作人員跟個老油條式的滔滔不絕,弄得趙稀星特別尷尬,解釋了半天,他才相信張顯揚不是罪犯,只好有點失望的放倆人進站,然後還是有些不甘心似的盯著張顯揚,張顯揚被盯的煩了,索性瞪大眼睛倒走著跟他對視,倆人誰也不肯先眨眼,不一會工作人員首先撐不住了,張顯揚才洋洋得意的轉過身去,玩命的揉酸的發疼的眼睛。
到了候車室張顯揚找了個牆角,晚上的一通折騰連他這種體力狂都頂不住了,他四仰八叉往地下一躺,眼睛一閉,瞬間嘴裡就開始“嘿兒哈兒”地打著呼嚕,睡了一個天昏地暗,火車快開了也叫不醒,趙稀星拼了老命才把他弄上火車。
趙稀星本來是想上了車補會覺的,但是從昨晚開始就好像總有個念頭在他腦子裡飄來飄去,想抓卻怎麼也抓不到,鬧得他一點睏意也沒有,只好鬱悶的聽著邊上的張顯揚繼續“嘿兒哈兒”。
更可恨的是張顯揚還會時不時跟窒息了一樣只“嘿兒”的一聲便沒有了下文,停頓2秒後才“哈兒”的一聲形成迴圈,有幾次停頓的時間實在太長了,趙稀星真的怕他憋死,剛想用手指探探他的鼻息,他跟成心似的馬上“哈兒”的一聲恢復正常,搞得趙稀星崩潰無比。
早晨第一趟列車,人不是很多,趙稀星的這節車廂算上他倆才稀稀拉拉的坐了十來個人,旅客好像也都互不相識,聽不到一點談笑的聲音。
趙稀星窮極無聊,掏出昨晚上得到的那個小薄片一遍遍端詳,藉著充足的光線,他發現在小薄片的尾部還隱約有幾道波浪式的紋飾,但是一時間又不好斷定這些紋飾代表什麼。
看了一會沒有新的發現,趙稀星又開始在腦海裡反覆地捕捉那個飄忽不定的念頭,伴隨著火車車輪撞擊鋼軌接頭髮出的極有節奏的韻律,不一會就睏意襲來,剛剛合上眼,一陣洪亮的男高音突然在耳邊響起。
“啤酒飲料礦泉水,花生瓜子火腿腸,腳收一下啦。”
趙稀星知道這是火車上的保留曲目,他睜開惺忪的睡眼,只見一個二十多歲的小夥子,衣著得體,精陰乾練,正推著一個小車緩緩走來。
看見旅客好像對食品飲料的購買慾不強,他便拿出一疊花花綠綠的報紙,用自己嘹亮的聲音吆喝著報紙上的“爆炸性”新聞。
“看報,看報,埃及木乃伊神奇復活跟博物館夜班女管理員結婚生的孩子仨月就能走道啦!英國婦女每天被UFO綁架小半年之後發現冶好了不孕症啊!陝西老光棍一覺醒來變了個人非說自己是唐朝的娘娘了啊!看報啊!”
這段廣告詞顯然殺傷力更強,幾個灑脫的中年男人不顧身旁女人的白眼,立馬起身慷慨解囊;滿面紅光的老大爺們和囊中羞澀的半大小子雖然屁股沒有離開座位,但模糊的雙眼突然變得目光如炬,僵硬的脖子突然變得異常靈活,視線隨著賣報小夥子揮動報紙的軌跡上下游走,吃力又貪婪的想看清報紙上的隻言片語。
趙稀星不禁啞然失笑,心說石富寬大大剛在爆火的春晚小品《跑題》里語重心長的警示大家說小報兒不能看都是騙人的,沒想到這東西還是這麼有市場。
關鍵是這幾個新聞實在是假的可以,埃及和英國的這倆姐姐陰顯是要拿木乃伊和外星人背鍋,最後這個大爺一夜之間就換了一個人,要麼是得了癔症,要麼就是下定決心出櫃了。
“等等,換了一個人?”趙稀星靈機一動,自己腦海裡飄忽不定的那個念頭立刻清晰得觸手可及。
“顯揚,顯揚,醒醒。”早料到這種常規的叫醒方式不會有任何作用,趙稀星不等張顯揚用呼嚕回應自己,便伸出右掌拍了張顯揚的左臉兩下。
知道要是用的勁小了就是給他做SPA,趙稀星這兩下拍的是啪啪作響,惹得坐在隔壁前排的一個姐姐都不解的回過頭朝這邊看了兩眼。
趙稀星這兩下果然起了效果,但是張顯揚畢竟是張顯揚,睡得迷迷糊糊的,以為趙稀星叫他下車,於是跟夢遊一樣眼都不睜,含糊不清地說了句:“哦,到站啦,咱走。”然後站起來晃晃蕩蕩的就要往外走。
“沒到,沒到,你趕緊坐下。”趙稀星急忙把他拽住。
“哦,吃飯了,走,你得請我。”張顯揚繼續閉著眼,說著夢話往外走。
“你等會再吃!”趙稀星好不容易把張顯揚按回座位接著說,“顯揚,你聽我說......”
“嘿兒.......哈兒......“張顯揚無縫入睡,根本不給趙稀星說正文的機會。
趙稀星鼻子都氣歪了,可再任憑他怎麼踢打踹罵,張顯揚就是“嘿兒哈兒”的不睜眼,實在沒有辦法,他只得一把拽開車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