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天穹點綴七八顆殘星。
隆安城中正處宵禁,城中的燈火卻仍舊絢爛多彩,動人絲絃和誘人吟唱一同飄散在安水河畔。
廣闊的河面上,粼粼的波濤輕聲翻滾,漆黑如墨,反射著各色的燈火,望不透的墨色中,似乎潛藏著另一個深邃不可見的世界。
一道身影矗立在河岸。
安水旁雖然有一連串畫舫,但安水橫貫整個隆安,不可能整條河都如此繁盛。
此處就較為偏僻,幾無燈火,一片昏暗靜謐。
藉著星光,可見身影緩緩動作。
他腰間纏著一個足有四五個人頭大小的紙包,背後斜揹著一杆長槍。
微弱星光下,他的臉龐明暗不定,如山岩雕刻,硬朗堅定。
他一把撕下上衣,丟在岸邊。
秋風拂面。
“撲通!”
細小的水花迸濺,聲音消散在空中。
他如同游魚一般竄入河中,冰涼的河水瞬時如同電光一般,衝上了他的神經,似乎連骨骼都在此刻咔咔作響。
腳底下,是深不見底的幽黑水域,什麼都無法看清,雙腿也踩不到實地,一股來自本能的恐懼抑制不住地傳來。
冰涼的河水更加促進這種恐懼,使他呼吸越發加速。
“呼呼。”他撲打著水面,撥出肺部的空氣。
他浮起頭,回頭往河岸看去。
河岸上,立著一尊高大的青灰色雕像,從下往上,便如俯瞰高山,總覺得威嚴高聳,不可侵犯。
那是一隻足有獅虎大小的猛獸。
頭頂一對尖細犄角,後曳猛虎長尾,正是那曾經於行船時見過的闢水獸,蚣蝮。
此時那龐大的獸首一片晦暗,面目崢嶸,恍惚間真如同地獄中的魔獸一般,正齜著利齒,瞪著赤瞳,似乎隨時擇人而噬。
和其對視,心中便覺那獸高高在上,如在雲端,正獰笑著譏諷自己的無能和弱小。
“砰!”身影回過頭來,一個猛子深深扎進水中,冰涼刺骨的河水沁入每一寸肌膚,他赤裸著上身,如同一條鯖魚般躍動,與這天地中的大勢相博!
他撐開四肢,有力的臂膀砸在水面上,擊出一片又一片的蒼白浪花,殘星的曦光照在臉上,恐懼,冰冷,憤怒此刻都在心中交纏迸發。
他微微張著嘴,發出無聲的嘶吼,溼透的亂髮披散在頭上,眼睛中映照出遠方的燈光,水珠流進眼中一片酸澀,一雙漆黑的眼瞳如同泛著火光,赤紅得像是一塊火炭。
耳邊是咕嚕嚕的水聲,阻擋了一切外界的聲音。
他好似徹底遠離了人世,天地間只剩下冰寒的河水,無盡的深幽,無數隱藏在深處的妖魔鬼魅,和他獨自一人。
迷濛中,似乎天地都倒轉了,無盡的黑水,和無盡的黑穹,他在其中翻轉,被水流裹挾,耳邊聽不到任何聲音,眼睛看不清一切,也找不到自我。
他曾以為自己多方騰挪,已經攀上了大樹,可以暫時遠離危險,也曾以為自己脫離了困境,可以做些自己想做的事情。
但其實一直以來,他都是孤獨的。
所謂的依靠只是虛幻的表象。
所有的事情,只有靠他自己去解決!
“砰,砰!”
他忽而衝出水面,將嘴邊的水流噴成細碎的水霧。
他猛烈地邁開在冰冷中逐漸失去知覺的臂膀,將攔路的水波劈開,細碎的水沫擁進他的眼睛,鼻腔,耳朵。
他拿出插在腰間的短刀,咬住鋥亮的刀身,雪白的牙齒咬得刀身咔咔作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