堪堪等家丁們的手都已捉住柳無涯的臂膀,卻見楊國忠渾身骨頭都被抽了一般的揮手道:“放開他,都退下,非我召喚不得有一人進屋。還不下去,怎麼,我說地話竟沒人聽了!”。
家丁們退下的速度跟他們擁進來時一樣快,等這花廳之中只剩下兩人時,剛才夷然不動的柳無涯卻緩緩拜倒於地,“某幼來出身貧苦。十二載苦讀,雖有滿腹才華卻連試不第,於京中困頓幾達二十載,若無相爺當日相救,某早該到了城西化人場,骨肉都已被燒成飛灰。焉能有現在的富貴?相爺待我實是救命再造之恩。讀書十餘載,無涯豈能不知恩義二字?良藥苦口,忠言逆耳,適才字字句句雖然難聽,卻是某一片報答相爺之心”。
“我知道,起來吧!”,說話間楊國忠親自上前一步扶他起身,隨後更為他手斟了一盞清茶。待柳無涯坐定之後,伴隨著一聲蒼涼嘆息,楊國忠才道:“門下不可持。唐離不可動,然則老夫又當如何?”。
“某有兩策,卻要請相爺定奪”,收攏了情緒,放下手中茶盞後,柳無涯又恢復了剛才的模樣道:“一則,在太后出家為黃冠之日,相爺即刻請辭,回劍南老家悠遊榮養。如此做一富家翁可得,欲行此策,自今日始至辭官之日,相爺於朝堂上還需避唐離之鋒芒,若能做到示弱講和就更好。畢竟相爺與他有些舊情,這爭執又是剛剛開始,相爺若能做到如此,改日請辭返鄉之後。想必那唐離礙於聲名,當不會做地太絕”。
“僕蹉跎四十載才能有如此成就,豈能輕言放棄?以僕的年紀,若論榮養,先生不覺得太早了些?”,眉宇間淡淡一笑,楊國忠平靜道:“先生說另一策就是”。
聞言,柳無涯的臉上露出冷然笑意,“相爺既不願避,那就只能逆水行舟。血戰到底了”。
“先生這句話聽著痛快!僕市井出身還怕見血?”,無意識的舔了舔嘴唇,楊國忠似是又回到了數十年前
道,呼朋引伴,長街廝殺是何等的快意,那些場景僅心中地鬱悶也消解了不少。徹底放下宰相架子的楊國忠嘿然一笑後道:“怎麼個戰法,無涯你儘管直言就是”。
“在此之前,某卻要問一句,太后處可還勸得迴轉嗎?”。
“我那堂妹自小被寵縱慣了的,她那性子上來,便是先皇面前也敢吵的,如何能勸?時至現在我也不瞞你,太后此次出家不過是故技重施罷了,不同的是,她上次披上道袍是舍了壽王到先皇身邊,而這次重穿道袍卻是為了從皇宮到唐離身邊,二人如今已是戀姦情熱,為了唐離,他連家族都可以不要,情勢如此,無涯以為可還能勸嘛?”,看來楊國忠已是對這個堂妹徹底失望,不惜連這等的私密之事也說了出來,不僅如此,用的更是“戀姦情熱”這樣的詞語,“不過,無涯你以為僕若將這個訊息悄悄放出去,可能斬斷太后地出家之念?”。
“竟是這樣!”,雖然柳無涯盡是個能沉得住氣的,猛然聽到這個秘辛,仍忍不住臉色一變,眼中一閃而逝的除了驚詫,夾雜甚至地還有點點羨慕,而這一閃而逝的羨慕過後,更多的是狠厲的嫉恨,乍聞秘辛,驚異與種種想法夾雜卻也沒衝亂他的大腦,“不可!似這等事我料知道的不過是寥寥數人,這個訊息一旦放出,太后不難察覺出是相爺所為,縱然太后不能,還有個唐離在。這樣以來,縱然相爺能阻止太后出宮為道,卻也把太后得罪死了,如此不僅便宜了唐離,相爺自己反有殺身之禍,此事萬萬不可!”。
說起來楊妃與唐離有私情的事兒不加上眼前的柳無涯,此前就只有他與楊、唐兩人知道,縱然楊妃身邊的宮人有懷疑,身居內宮地她們也斷然不敢亂說一個字,此事只要一在市井間流傳,楊妃第一個懷疑的人自然就在他楊國忠身上,這個連先皇也敢頂撞的女人若是發起瘋來,再有唐離一邊援手,自己不說相位,怕是保命也難了。“言之有理,然則無涯可有何良策?”。
“適才相爺曾說‘唐離不可動’,此言差矣!唐離不是不可動,而是不可輕動,此人生性良薄卻又好記仇,若是一擊不能致命,反噬必烈。是以相爺不動則以,動則必取其命”。
“殺人?”,楊國忠苦笑道:“以唐離今日身份,此策行不通。自當日遭安祿山刺殺之後,他如今走到那兒都是大堆護衛隨身,如何下手?這不也是你所說的一擊不能致命”。
“我何曾說過是逞匹夫之勇的暗殺?”,臉色冷然的柳無涯淺淺一笑道:“我所說的是乃是設局,一待唐離進局,份屬必死”。
此言讓楊國忠精神一震,俯前了身子道:“願聞其詳!”。
“如今范陽安祿山已是必敗無疑,以此軍功,再加上聖眷,縱然楊相在朝堂上能勝他一次兩次,也無法斷其根本,而在這種種爭鬥之中,相爺與他必然結怨愈深,以此人睚眥必報的生性,斷然沒有輕鬆放過地道理,縱然楊相能不憑藉太后而自立於朝堂,一年、兩年、十年都可以,但二十年之後呢?二十年之後相爺年屆七旬,唐離卻正值壯盛,這結果也無需我來說了,所以相爺若現在不肯退,無論是為首輔之位,還是為年老身後考慮,唐離都必須要死”。
“以唐離如今的身份,刺殺自然不可行,如此就只能佈局了,對相爺如今而言,最好佈局的地方就在劍南道”。
“劍南!”。
“是,正是劍南!太后待皇帝大婚之後不是要出宮為道嗎?甚好,相爺但自同意就是,這些時日無論太后要做什麼相爺都一應允她,如此作為,只為求太后正式出宮之前答應一件事”。
“什麼事?”。
“請太后再離紅塵出家為道之前,回鄉一趟好好看看,畢竟出家是為棄世!出離紅塵之前回家一趟這也算人之常情吧?再則,太后若出家真是為了能與唐離一起,其後的行蹤必定受限,再想還鄉怕是不可能了,有這麼個想頭兒,相爺再說的懇切些,我料太后必定會答應”,此時,柳無涯作為謀士的自信表現的淋漓盡致,這一刻的他竟消了身上半生不遇積下的沉鬱邪氣,反是有了幾分昂揚之態,“太后母儀天下,身份尊貴,此番還鄉總要有朝中大臣陪侍左右,相爺以為太后會命誰隨行?”。
“唐離!”,此刻說到這個名字時,楊國忠感覺自己的心越跳越快,剛剛喝過茶水地他心裡沒來由的發熱,將盞中殘茶一飲而盡,勉強壓住心火的楊國忠沉吟片刻後道:“擅殺大臣形同謀反,又有太后隨行,怕只怕鮮于仲通沒這麼大膽,如今時間緊急,縱然能換人,怕也不夠時間來收攏那些鎮軍”。
“換人作甚”,看了柳無涯片刻,楊國忠眼神一亮道:“無涯說的是鮮于琪?”。
“正是,鮮于琪得罪唐離及今日常朝唐離一黨對其喊打喊殺之事滿朝皆知,而相爺與唐離的交易卻是私相接手,並未為人周知,瞅著眼前這空檔,以相爺的身份譴人以唐黨身份廢了鮮于琪何其容易?此事一等做完,即刻著人將鮮于琪送往劍南道”,此時柳無涯臉上的笑容越發的燦爛了,只是這笑容之後的寒意卻怎麼也遮掩不住,“鮮于仲通可只有這麼一個兒子,廢了鮮于琪就是斷了他鮮于家的香火,介時,鮮于仲通雖不免會遷怒相爺保護不力,但對唐離怕不要生食其肉,別說是給他機會報仇,相爺縱是讓他帶兵殺上京城怕也肯了。”
柳無涯說完,花廳內一片沉靜,良久,良久,才聽長吐出一口濁氣的楊國忠輕聲道:“鮮于琪就交由無涯你處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