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院門,循著青石小道向偏院正房走去,推開雕花雙門,唐離眼前出現的是一片素潔,原本房中那些顏色鮮麗的帷幄都換做了淡花細陵,甚至連地上大紅的旃檀也被換做了同一顏色;鏤花梳妝檯上,昔日那些堆滿的胭脂水粉早已消失不見,銅鏡前放著的僅有淨面木梳及寥寥三兩隻烏木簪。
想想幾天前這房中的花團錦簇,再看看此時的素淨,唐離心中莫名浮現出“洗淨鉛華,為君馮婦”這八個字兒來。
“阿離,你來了!”,從內房中轉出的阿杭見是唐離,口中說話的同時,臉上已露出招牌式憨憨的笑容。只是她身上穿著的,再不是往日的湖綠衫子,而是換上了與帷幄同色的素色衫裙。
此時的阿杭與年前似乎沒有一點變化,看著這熟悉的憨憨笑容,唐離如當日在金州花零居般,伸手撥了撥她頭上晃動的三丫髻,“小姐呢?”。
“小姐在內房奉佛誦唸《心經》”,手輕輕的指了指內房,阿杭放低聲音道:“從昨天回來,小姐把以前的衫裙都燒了,那些頭面首飾也都典當了,水粉胭脂送了人,又讓人把屋裡都重新佈置成這個樣子”,言至此處,阿杭的臉上浮出一片憂色,“小姐自己也斷了葷腥,今天一早就開始唸佛了,阿離,你說小姐是不是想出家呀?她要出了家,我可怎麼好?”。
“唸誦《心經》該是想要淨心吧!”,心底自語了一句,見阿杭圓乎乎的臉上滿是憂愁。知關關還沒有跟她說貴妃旨意之事。遂也不說破,只笑著道:“就是你家小姐想出家,也要我答應才行。放心吧!她不會的。”
這句話驅散了阿杭地擔憂,重又高興起來地她張羅著就要去給唐離煮茶。
見關關在誦經,明白她心思的唐離便不欲打擾,叫住了正轉身要去的阿杭,唐離將手中地檀香木匣遞了過去,“這裡面是一套珍珠妝飾。等關關誦完經後你交給她”,話一說完,他便欲出房而去。
懷中抱著匣子,阿杭跟著唐離走到院門口時才遲疑著抬頭問道:“阿離,她們說用大慈恩寺放生池裡的水連著沐浴三個月,就能洗淨身上所有的不潔,這是真的嗎?”。
這說法唐離還是第一次聽說,正緩步而行的他聞言頓住步子道:“她們?她們是誰?”。
“還不是大慈恩寺的那些尼姑子!”。阿杭地臉上浮現出憤憤之色,“《心經》還有小姐供奉的那尊佛像都是她們送來的”,言至此處,阿杭用臂膀夾了匣子。騰出手來比劃著,“阿離你看。那尊佛像才這麼高,小姐就給了一千貫的‘飛票’!這些尼姑子都是狠心狼,又說大慈恩寺放生池裡的‘水根’是貞觀朝玄奘大師從佛祖腳下取來的聖水,只要用這水連番沐浴三月,就能消除身上所有的不潔,還鼓動著小姐住進大慈恩寺,阿離你猜這次要多少錢?”。
唐時人不信佛既奉道,尤其是大戶人家更是如此,這些高門深宅一般人進不去,但對方外的女觀與比丘尼卻是不禁地,各寺觀也就利用這機會發展信徒、募化錢財,這本是世俗常有,所以唐離並不奇怪,他也由這番話中知道了關關要去大慈恩寺長住的原因,只是見阿杭此時瞪大著眼睛憤憤之色溢於言表,遂跟上問了一句:“要多少?”。
“五千貫!”,口中吸著氣說出伸出巴掌比劃,阿杭的臉上已經激出一片紅,“她們張這麼大口,小姐迷了心竅居然一文沒還就應下了,還送了那兩個尼姑子一人五匹絹。阿離,小姐現在最聽你的,你可一定要勸勸她,五千貫,這錢是好掙地嗎?當初在花零居為掙這些錢,小姐的眼淚都能流成了河!人沒有個不老地,現在這樣撲騰著把錢都給了人,她以後可怎麼辦哪?”。
念《心經》“淨心”,又不惜花五千貫“淨身”,從剛才屋裡的裝飾到現在阿杭的話語,唐離感受到關關心魔之深,只是越是如此,這件事情他反而越不好插手,他固然能讓關關不花錢就去大慈恩寺沐浴三月,卻又怕萬一這事兒改天被她知道後會成為一生的心病。
越想的深,越覺不能阻止關關,“也罷,就讓她用五千貫買一個心安”,唐離心下打定了主意,遂向阿杭微微一笑道:“這事兒我自會跟你家小姐說。”
……
出了關關居住的偏院兒,剛過後院兒照壁,唐離就聽到裡邊傳來一片喧鬧之聲,進了房一看,卻是李騰蛟那喜穿紅衣的四嫂到了。
自四嫂接手幫著唐離訓練密諜以來,二人關係著實不錯,此時見她到了,剛跨進屋門的唐離笑說道:“呦!今天沒颳風啊!四嫂這大忙人怎麼捨得來此?”。
“好你個沒良心的,四嫂為什麼忙你還不知道?說這樣的風涼話就不怕壞了舌頭?”,紅衣美婦張嘴就帶笑,這番回話讓室中氣氛更熱了一些。
更衣!”,二人說笑之間,雙眼紅腫未消的寶珠上前句。
平日唐離在這房中換外衣是不避人的,但今天有女客在,他也就隨著寶珠向內房走去。
內房隔間內,寶珠熟練的伸手先解去了官衣常服斜襟上的第二個布紐兒,唐離無意間見到這個動作,輕聲一笑道:“寶珠,怎麼玉珠不在,你這動作倒跟她越來越象了!往日裡你替我更衣可都是從第一個布紐開始,玉珠才是不按規矩從第二顆來的。”
寶珠聞言,正解著布紐兒的手微微一顫,本就半躬著身子的她頭也愈發的低了,“奴婢思念妹妹過甚。一時手足無措。還請少爺責罰”,滿帶著顫聲說完這句話,寶珠再抬起頭時眼角已有了點點水光。
“這又不是錯。有什麼好責罰地?”,見她這模樣甚是可憐,唐離說話間已伸出手去輕輕替她揩掉了眼角地那滴淚水,“昨天你一直都在,還傷心個什麼?”。
“少爺大恩,寶珠願以死相報”。與唐離略一對視,寶珠的目光就偏向了一側,“只是奴婢還有一事相求,俯請少爺允准。”
唐離鬆開捧著寶珠臉龐的手,邊整理著身上地湖絲衫子,邊隨意道:“什麼事?”。
“奴婢希望能調換個職司到少爺書房侍侯,在這後院……”,寶珠雖然話語不全。唐離卻明白她的意思,只是他卻沒有急於答覆,沉吟了片刻後才道:“我是不管府內事務的,你要調換職司。這事還需去對卿兒講。為維護府規,玉珠的事兒她也是逼不得已。其實卿兒最是個善心人,你去跟她說想來沒什麼問題。”
見寶珠低頭答應,收拾停當的唐離掀簾走了出去。
隨後吃飯時,才知道四嫂竟是來賀他高升的,聽她這麼一說,唐離倒起了心思,扭頭對鄭憐卿道:“估計這兩天上門地人肯定少不了,卿兒,你稍後譴個人去告訴妹妹一聲,除了萬年縣衙門裡人送上的賀禮以外,其他禮物一概不收。著帳房寫個通告,再選兩個口齒伶俐的人到門子上幫忙,總之是既不能收禮,也別為這事兒得罪了人。對了!萬年縣衙門裡有上禮的,務必要門子上把來人姓名、職司及所送何物記清楚,記著,有送錢的一概不能收。”
“呦,有送禮的還不要,我這妹婿感情是個傻子!”,見唐離這吩咐的古怪,正拈著顆胡豆兒的四嫂插口調笑了一句,惹來坐中人一陣兒笑。
唐離也跟著笑笑,卻不多做解釋。鄭憐卿見夫君吩咐下來,也不多問,正要讓丫頭去傳話,卻見李騰蛟笑著攔阻道:“憐卿妹妹,反正待會兒咱們都要去朱雀大街‘踏歌’,到時候你順便跟妹妹說一句就是了,何必現在費這麼多事兒?”。
李騰蛟這話倒讓唐離聽地一愣,“踏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