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配合公差們辦案,讓他們進去,吩咐下去,好生招待著莫要怠慢了!我隨後就到”,吩咐完這句,唐離驀然想起一事,邊自胡凳上起身,邊向黑天言道:“此事一出,京中這段時日怕是難得安寧,黑兄這邊……要不要我往京兆衙門知會一聲。 ”
“有狀元公這句話就夠了!”,放下手中茶盞,黑天微微一笑道:“若是某所料不差,今晚帶隊來狀元公府上的必是白眉陳展,而他自此府辭出後,第一個要見的定然就是我。 ”
“如此,現時黑兄便與我一起往見如何?”,知道黑天的身份,是以唐離對他這番話並不吃驚。
見唐離說這句話時,臉上並無半分虛飾之意。 黑天心中一暖,暗歎所交得人。 盤踞京中三十餘年,與他暗地結交的達官貴人不少,但真願與之公開見客地卻幾乎一個也沒有,而這唐離能如此作為,分明是內心中與自己有平等相交之意了。
心中雖是這樣想,他面上倒不怎麼表露。 只是那笑容分明柔和了幾分,“既然出現了強弩。 此事縱然是白眉陳展親自出馬,也濟不得什麼事了,某現在去見他無益,還是隨後私下再見更好,狀元公且去忙就是了。 ”
領先一步向外走去,唐離皺眉言道:“我來京日短,也沒幾個好友。 這幾次與黑兄交往感覺甚是相得,私心願以摯友待之,奈何黑兄如此見外,聲聲‘狀元公’叫地刺耳,今日往見,或別情、或阿離都可,只有這‘狀元公’三字,再也休提。 ”
淡淡地月色下。 與唐離並肩而行的黑天無聲一笑,片刻後才開言說道:“阿離,經過今晚此事之後,你這府宅招募僕役之事也該加快進行了,你若是信得過,此事某倒是能幫點兒小忙。 ”
“還是阿離聽得順耳”。 見這黑天終究是改了口,唐離微微一笑道:“黑兄所言甚是,目前府中所用,都是相府支應人手,過幾日後他們走了,這一大院宅子還真沒人料理,黑兄既然施以援手,在下也就不多做推辭了!”
一路將黑天從側門送出,唐離轉身往後院而來,在那依然躺著兩具死屍地單僻院落中。 正有四個便衣公人在緊張忙碌著。
見他們穿的不是公差服。 唐離倒是暗贊那韓朝宗想的周到,而這四人中帶隊地。 正如黑天所言,乃是一眉半白的六旬老者,此時地他正在詢問那兩名侍女。
瞅見一個話縫,平靜著臉色的唐離走上前,拱手道:“這位必是京兆陳總捕頭了!”。
“見過狀元公大人”,白眉陳展好利眼,只打量了一下就認出了來人的身份,又因唐離雖然高中狀元,但現下並未實授官職,是以這位長安總捕行的也只是個抱拳相見之禮。
與其他三個正在勘察牆頭及地上屍身的捕快見禮過後,唐離才向陳展道:“未知陳總捕頭可有什麼現?”。
“來人黑衣蒙面,顯然是蓄謀而來,並非臨時起意;再則,他們翻牆而入時正是府中前院最熱鬧的時刻,這時機把握也是值得思量,只是這二人身上倒也乾淨,並不曾帶有過所,面孔也生的緊,因此現下難有定論,還需再做探查”,許是說了這麼多,沒一點兒實在訊息讓這位京兆總捕也感覺沒有面子;也或許是為了安撫這位如今地宰相女婿、天子寵臣,陳展隨後又補上一句道:“不過狀元公但請寬心,不是還走了四個活口嗎?只要他們還在京中,老朽就不信一點兒訊息都追不出來”。
見白眉陳展一副信心滿滿的表情,唐離微微一笑,卻是不置一詞,正在這時,卻聽一個正在驗屍的捕快開言道:“陳老總,快來看看”。
“看他的右手,還有他的腿”。
藉著燈光看去,只見那躺倒地上的屍身右手中指間有一道明顯的寬痕,而拇指上則生著一層厚繭,而他那被併攏的雙腿則是典型地羅圈兒形狀。 有了剛才的分析,唐離略一看之下,立知這兩人必是出身軍伍,中指間的寬痕及拇指上的厚繭無疑是長期帶著箭扳子張弓搭箭的結果,而那雙羅圈兒腿,則表明這兩人不僅是出自軍中,更是來自軍中最為精銳的騎兵。
細細將屍身看了許久,陳展再起身時,剛才臉上地自信神色已消失不見,那半白的雙眉也緊緊擰在了一處,片刻之後,許是想到唐離還在身邊,他才放平了臉色道:“狀元公,我想見見府上那位貞華道長”。
對這一切視若未見,唐離平靜道:“好,請!”。
“姑爺!貞華道長遷來此處後,已裹好了傷,血也止住了,剛才出來時,道長還在昏暈之中,現在不知道是什麼情形了!”,見到唐離的眼神中的責怪之意,這家丁才面帶委屈的小聲道:“是三少爺將小的趕了出來,小的只好在門口聽候吩咐”。
點點頭,唐離推門而人,先見到的就是一溜兒印著燈火的寒芒,順著這把雙手緊握的解刀看上去,入目處正是半躬著身子地大頭阿三那雙大大地眼睛,只是此時這雙眸子中卻全沒有了往日的呆滯,繼之而起地是刻骨的仇恨及難以掩飾的恐懼。
見進門來的是唐離,阿三神情一鬆,隨後又見到跟隨而進的陳展,他那雙手緊握住的匕猛的一動,雙眼猛睜的他此時半躬身體的模樣,渾似一隻要捕食時的小豹子。
不知為何,看到他這模樣,唐離心中沒來由的一酸,靠上前去的同時,口中輕輕重複道:“沒事了,阿三,這幾個都是來保護你的,沒事了,沒事了!”。
感受到唐離輕撫著頭的熟悉感覺,大頭阿三慢慢的平靜下來,他那如彈簧般半躬著的身子也一寸寸放鬆下來,最終,他鬆開雙手緊握的匕,伸出一隻依舊黑乎乎的小手緊緊攥住了唐離的衣襟,順帶著連整個身子也縮著躲進了唐離背後。
“今晚那夥匪徒闖進的院子就是這孩子所住”,輕撫著阿三的頭,明顯的感受到他那瘦弱身子的抖動,唐離咬著牙說出了這句算不得解釋的解釋。
聽到這句話,陳展輕“哦”了一聲,向榻上看去。
臥榻之上,往日素來少有出房的貞華道長此時仍然陷入沉睡之中,臂間及腰際緊裹的白布標示出了他受傷的部位,由於大量失血的緣故,此時他臉上那道猙獰的疤痕也呈現出蒼白之色。
“這位道人是?”
“這位是貞華道長,今歲上元節時,曾在都陽侯府為當今陛下表演過幻戲,因我這表弟嗜好此戲,遂將之延請過來充任教習”,知道這貞華道長並阿三來歷大不簡單,唐離有意無意之間略做遮掩。
俯低身子又細看了貞華道長許久,陳展正要開口再問時,卻聽門外一個侍女的聲音傳來道:“少爺,夜色已深,小姐譴奴婢玉珠來請少爺回房安歇。 ”
陳展等人倒也識趣兒,聽了這話,倒也不多做耽擱,說了聲改日再來拜訪後,由家丁們搭手,將那兩具屍身給拉走了。
“狀元公宗親中可曾有人與東北奚族人通婚?”,唐離送著陳展走到此偏院門前時,這白眉捕頭突然頓足問了一句道。
“某自幼喪父,此事還需問過家母才知”,輕輕拍了拍緊拉著自己的衣襟跟出來的阿三,唐離含笑反問道:“陳總捕何出此言?”。
“我也只是看三少爺長相近似東北奚人,一時好奇因有此問罷了!夜已深了,就不多打擾狀元公,此案若有進展,當即刻來報,告辭!”,呵呵一笑說了這兩句,陳展抱拳一禮後便自去了。
目送陳展離去,唐離轉身看去,淡淡月光下緊緊抓住自己衣衫的阿三眉間寬闊,鼻樑高聳,果然不類於中原人物,只是他以前少見奚人,是以不曾察覺罷了。
安祿山任職平盧節度使,當其衝要應對的就是北方各族中居於最南的奚族,且此人能由一個捉生將短短十餘年間迅躥起為手握重權的一地節度,最主要的原因就是他在對奚及契丹等族做戰時的赫赫“戰功”,再一想到那官山海當日送賀禮時的目光,雖然眼前的阿三依舊是不說話,唐離已感覺自己對今晚生在自己府邸之事隱隱有了幾分明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