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幻術?”,聽到下邊廂房中一個少年地高喝之聲,手按扶手的李隆基又是一笑道:“楊愛卿。 看下邊擺的陣勢及剛才這曲長歌。 分明是要演《秦王破陣樂》,這時候來一出‘魚龍蔓延’的幻術。 可著實大是不妥呀!”。 原來,隋唐間宮廷的大型幻戲《魚龍蔓延》幻化出的場景乃是傳說中的四海龍宮景象,正所謂“辰象森羅正,句陳羽衛寬。 魚龍排百戲,佩劍儼千官”,而這等熱鬧戲與前邊的諸多佈置地確不太協調。
隨著唐離一聲令下,兩側廂房中三十六位頂尖兒幻術師雙手急動,堪堪等都陽侯那句:“還請陛下耐心後觀”的話語說完,就見一片青光爆閃,場院中演舞臺上憑空幻化出一片金光燦燦的皇家宮闕,這片青光在一片黑暗的場院中顯的如此奪人眼目,附帶著連那些鼓手、舞手也照的清晰可見。
見幻術已起,緊緊盯住外間景象地唐離高喝一聲道:“擊鼓,起舞!”。
音聲未歇,“咚”的一聲大鼓鳴響,“咚咚”、“咚咚咚”,隨著鼓手節奏愈快,鼓聲之間的停頓也越來越少,待到三二十下時,那鼓聲已如暴豆般連綿不斷,聽其節奏,分明便是《秦王破陣樂》。
鼓聲剛起,那一百零八個手持槍矛的舞者已是應聲而動,此《秦王破陣舞》乃是為頌太宗當年戰場征戰勇武而作,群舞動作雖然簡單,但最以節奏明快,氣勢雄渾取勝,在《霓裳羽衣曲》未出之前,它實是宮廷舞蹈中規模最大,也是最為剛健的盛舞。
七面用以沙場征戰的戰鼓同時擂響,這是何等氣勢?感覺身邊几上茶盞為聲波所震顫動不已,而那每一聲鼓音又如同擊在心中一般,攪的他心血沸騰,都陽侯忍不住心中暗暗叫苦:“瘋子,真是個瘋子,有花鼓不用,居然搬出真正的戰鼓來!”。
鼓聲隆隆,舞者烈烈,而伴隨著這樣的鼓舞,演舞臺上的幻象陡然隨之而變,自長安金碧輝煌地興慶宮開始幻化,推過一片連天地宮宇,幻象隨即展露的是氣勢恢弘地長安全景,隨後畫面再變,繼續推進的則是五穀豐登的大唐疆域。
“全景,全景,對,就是這樣,就是這樣!”,旁邊廂房中,眼睛大大瞪起的唐離注目演舞臺,口中抑制不住的喃喃自語道:“秦王破陣,秦王破陣!”,應和著他的聲音,在經過剛才那一套組合幻象畫面結束後,演舞臺上青光再閃。 幻化出一往無際的刀槍叢林,盾兵、弓兵、輕步兵、重甲步兵,輕騎兵、重騎兵地影象一一閃過,如此近距離目睹這般刀槍大陣,觀舞臺上眾人耳聽隆隆戰鼓,似已化身這無邊殺戮的戰場之中,只覺口乾舌躁。 無邊死亡的威壓漫天而來,片刻之後。 才見那青光再變,掃過這一望無際的兵陣前沿,與之相對的卻僅僅有數十騎騎兵。
“渲染氣氛,渲染氣氛”,雙手又一緊手中的琉璃樽,唐離幾乎是咬牙切齒的吐出這句話來。
戰陣之上,殘陽如血。 血色地夕陽灑照在那數十騎重騎兵血跡斑斑的甲冑上,愈為他們增添了幾分英雄一去、勢不回頭地慷慨與蒼涼。
這與敵人數萬軍陣對峙而毫無懼色的十七騎隊伍正中,擁立的是一面在朔風之中烈烈舞動的大唐王旗,旗下那員身披黃金鎖子甲的將領在這樣一片如血夕陽的背景下,愈顯的偉岸無比。
綜觀李世民一生征戰,最具代表性、同時也最為勇武地便是後世史書中一再渲染的十騎衝陣故事,史書記載中,這位大唐的建國者及中國王朝時代最偉大的君王面對敵三萬軍陣。 率領一十七騎騎兵毅然破陣而出,此事於唐人,上至達官親貴、下至販夫走卒,可謂是無一不知,無一不曉,觀舞臺上眾人見到剛才那些幻象已是萬分驚詫。 此時再一目睹如此場面,安能不心血沸騰,在當今天子拍案而起的同時,就見滿樓眾人,無論爵位高低,一體拜倒於地,口中悲呼道:“太宗陛下!”。
李隆基一代英主,繼位之初勵精圖治,歷三十年手創開元盛世,文治既成。 又慕武功。 北以安祿山力壓東北諸族,西以封常清率大軍與正日益強盛的大食會獵於西域。 南收南詔諸族,自開元末以至天寶間可謂是年年征戰。
心負宏圖的玄宗李隆基嘗無數次翻閱列祖事蹟,一遍遍回想著先祖們沙場征戰的英姿與豪氣,常恨不能親見,今日突然目睹眼前出現地一切,焉能不大驚而起。
憑欄而立,耳中戰鼓聲聲,場中《秦王破陣舞》正至酣處,配合著濃濃鼓聲,生造出一片沙場氣象,目睹一片青光中的先祖先宗開國之初如此血滿征衣,重兵環圍,雖已是年近六旬的李隆基也覺心血激盪,難以自制。
廂房之中,“啪”的一聲酒樽擲地的碎響,已經融入其中的唐離高呼一聲道:“破陣”!幻象中地秦王緩緩壓下王旗直指敵陣,當王旗再次豎立的時刻,隨著一聲龍泉吟響,十七騎勇士隨著秦王手中寶劍指處,躍馬狂奔而前……
如血的夕陽中,一十八騎鎧甲染血的騎兵如一道利箭般向著敵軍三萬軍陣狂飈而前,這是英雄一往無前的輓歌,這是壯士視死如歸的悲壯。
朔風激昂,捲起那面殘破的王旗烈烈飛揚,旗下狂奔最前的,永遠是黃金鎖子甲的秦王,夕陽的金光背投過他那偉岸地身影,此時地大唐英主周身四散金光,直使人不敢逼視。
龍目中驀然爆出一道利芒,雙手忘形重重拍打在扶欄上,直震得木製欄杆簌簌做響,此時的大唐天子忘形之下,恍若自己已置身其中,策馬狂飆,一任那狂風颳過面頰,刮過火熱地胸膛……
目睹此情此景,深陷其中的觀舞樓中人忍不住再次齊聲悲呼道:“太宗陛下……”。
馬蹄剛動,場中七面戰鼓落點愈急,當此之時,整個場院中已完全沉入這震動天地的殺伐之音中,鼓催舞步,《秦王破陣舞》至此也已經到了最為**的一章,身披甲冑的舞者面上或興奮、或驚怒、或猙獰、或不甘……一百零八人,一百零八種表情,只將殺場健兒的神色模擬的惟妙惟肖,配合著他們手中或挑、或刺的長搶,分明就是又一個修羅戰場。
十八騎戰馬狂飆,十八位勇士入陣,其間血雨腥風,那面染血的王旗幾度起落,注目演舞臺,上自當今天子,下至伏地拜倒的下人奴婢,當此之時更無一人能稍轉眼目,每一次王旗低落,都是悽聲一片。 而每一次王旗再高高揚起時,都是如釋重負的歡呼,當這面殘破不堪地王旗終於在敵陣後出現,當身穿黃金鎖子甲的秦王再次高高擎起它時,當李隆基不由自主的長吁出一口氣,胸中心血欲沸時,觀舞樓上一片連天喝彩聲響起。 這自內心的歡呼聲是如此巨大,以至在瞬時間竟壓過了那巨響的戰鼓。
“拿酒來!”。 又過了片刻,從適才緊張情緒中放鬆的玄宗高喝一聲道,直到一樽酒盡,才長笑一聲道:“痛快,痛快!”。
戰鼓收起,舞者自退。 演舞臺上,適才還是血流遍地的戰場上。 在一個個鮮紅地血潭中,叢叢五顏六色的野花綻然開放,引得蜂蝶無數前來嬉戲,隨後野花逝去,一棟棟房舍悄然而起,農人們自在耕耘,說不出地滿足愜意。
“開元盛世,開元盛世!”。 過度專注的太久,此時的唐離已是雙眼滿布血絲,而他恍如未覺,口唇開合之間,只是這四個字。
演舞臺上幻象再變,重新出現的長安城千門萬戶。 各色蕃人自由往來,東西兩市貨積如山,說不盡的錦繡繁華,泰山之顛,一位九龍冕服的帝王正自告禱上蒼,行封禪大禮。
終唐一朝,封禪泰山者僅玄宗一人,目睹此狀,剛剛放下酒樽的李隆基忍不住面露歡喜之意,而他身後那許多看客。 也已是同聲而起道:“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