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他頭一次聽見鬼帝開口:“宣。”
他還沒回過神,一陣陰風已立在身旁。鬼將白伯當失了兩條手臂、腦袋只剩一半,眼中鬼火也只餘一簇。進殿便怒喝:“稟帝尊,屍孫佼真對我下了殺手——末將瞧見他與那須彌山的小鬼說了許多話,剛顯露身形,他就用他那索魂釘來轟我!”
屍孫佼瞪起眼睛看他:“你說什麼!?”
可白伯當不理不睬,又將嘴一張,噴出一團黑霧:“這便是他那法寶留在末將體內的禁制,我拼死回來,就為送上這憑證!”
突如其來的恐懼感將屍孫佼籠罩。有那麼一會的功夫他有些分不清眼下究竟是不是幻境了。他努力想叫自己冷靜下來——要是殷無念會怎麼幹?
可覺得自己的腦袋凝成一個疙瘩,什麼念頭都生不出了。在他反應過來之前,已發現自己抬手指向身旁鬼將,語氣暴躁又憤怒:“誰教你說這些話?!我們不是說好了——”
“你和誰說好了?又有誰教我?”白伯當冷笑,“大護法以為你做事天衣無縫麼?真以為你區區一個分身,就能一擊殺得了我!?”
屍孫佼猛地轉臉去看殷無念。他終於想到了、卻不清楚他是怎麼做到的——他早與白骨夫人合謀了!
可他許下什麼條件,才叫那娼婦敢在帝尊面前公然與他竄謀!?他心中生出無窮恨意,卻說不清是在恨自己竟又被他玩弄了,還是恨這殷無念就是死不了!
這時聽到殷無念以只有兩人能聽到的聲音說:“還想問我,你這事辦得怎麼樣麼?”
又像是實在忍不住,笑了一聲:“說實話,蠢透了。知道我在殿前為什麼發愣嗎?就是愣你到那時候還沒覺得事情哪裡不對勁兒。屍孫佼,回來之前我可是問過你——不覺得此事太順利了麼?”
恨意終於被這幾句話點燃。屍孫佼腦袋裡不剩別的念頭,猛地探出手去,直抓殷無念的頭顱:“我先殺了你!!”
但殿中忽然陰風激盪。塑像眼中黑光一閃,屍孫佼的身軀立時被斬為兩段,只餘一縷殘魂飄飄蕩蕩繞著殘軀轉了一週,才弄明白自己修出來的肉身已損——身軀中濃郁得化不開的陰冥之力在殿中擴散開來,殷無念忙向旁一避,魔神塑像便忽然張開黑洞洞的大口——屍孫佼這寂幽海大護法苦修數百年的力量,頃刻間被吸得一乾二淨。
殷無念在心裡笑了笑——與當年吸走自己的一身修為時一模一樣。
塑像合上巨口,殿內一時鴉雀無聲,人人都將頭伏得更低,恨不能乾脆鑽到地裡去。
稍隔片刻,又見屍孫佼的殘魂在屍身上繞來繞去,瞪眼張口,大罵不停。但新死殘魂神志受損暫未復原,便只曉得在原地徘徊,除了罵,是什麼都做不了。
殷無念這才開口:“帝尊,臣下請罪。”
鬼帝發聲:“大法師這罪可是請得不情不願。”
又道:“可是因為之前不肯奉召來見我?”
“之前不奉召,是因為屍孫佼這個禍害未除,只能暫且蟄伏引他露出破綻。帝尊體諒臣下苦心,想來是不會怪的。”殷無念微微拱了拱手,“如今請的是除了帝尊麾下一員大將的罪。”
鬼帝忽然笑起來:“這齣好戲倒是看得我高興。況且我重得幽冥大法師,好比得了千軍萬馬,一個蠢材算得了什麼。免你的罪。”
殷無念躬身道:“可帝尊這千軍萬馬如今只有寶物一兩件,修為更無從談起。請帝尊將屍孫佼的寶物與封地全賞給我——好叫臣下從容效力。”
此言一出,殿中又是寂然一片。就連白骨夫人也臉色一凜,忍不住往微微退了半步。
但稍隔一會兒,鬼帝開口吐出一個字:“準。”
殷無念高興地笑起來,抬手在身邊一揮,便將屍孫佼的一縷殘魂收入袖中:“帝尊,臣下還有一事——這屍孫佼從前就是我的鬼將,如今修為既然沒了,就還叫他做我的鬼將吧。也免得像臣下之前那樣,逃竄出去,搞得寂幽海不得安寧。”
鬼帝沉聲道:“大法師,在你之前,沒人敢先收了東西,再討賞的。”
“臣下死而復生。在我之後,也沒人會像我這樣為帝尊盡力效忠的。”
這一次的沉默持續了更久的時間。待一刻鐘之後有人終於敢抬頭去看那魔神塑像時,才發現其上靈光隱去——鬼帝不知何時離開了。
殷無念舒展筋骨,環視殿中。那些鬼修此時都抬了頭來看他,卻沒人起身。
殷無念便沉聲道:“我記得你們當中有不少人曾經跟著屍孫佼來捉我,一捉就是六十年——都有誰?”
此言一出,那些抬起頭齊刷刷地低下了。
殷無念就揹著手來回走了幾步,哈哈大笑:“怕什麼?我幽冥大法師可不是心胸狹窄的人——”
一干鬼修統統鬆了口氣,正要起身附和,又見他冷笑:“有什麼寶物、靈丹妙藥,全給我奉上來以表誠心——只要足夠誠,我不就自然不追究了麼?”
他怪笑連連、踏出殿外。直到瞧見他走得遠了,殿中才猛地迸發出一陣哀嘆之聲。
這凶神……竟然真的又回來了!